话说那佛祖的紧箍儿被行者戴在头上,见肉生根,再难取下,把个孙大圣恨得怒火焚五内,雷霆捣泥丸。他却也没奈何,只得挑着行李,牵着白马,保领三藏前行。只因冬日天短早黑,这日申时未至,就已昏暗了。师徒两个连马三口,在山路上辛劳攀行,趁下黑翻过了一道峻岭。正下山时,却见一点灯火摇摇曳曳,就在不远。三藏道:“徒弟,走了这一天,委实乏了。不如去前面那户人家借宿一宿,明早再下山罢。”行者细看一番,向三藏道:“师父,你看那里又无村落,又不是庙宇,孤零零就一间房屋,停在山坡上,着实可疑也!”三藏道:“想是守山人歇脚的地场,且去看看便知。”
行者真个依言,领着三藏行至门前,见那果然是一间小屋,只一扇门立在东角,西侧有扇矮窗。行者要去敲门,却被三藏拦下,道:“你模样不济,莫唬了人家。”遂整理了衣冠,亲自上前叩门,半晌无人答应。正为难间,行者一把将门推开,跳进去看时,原来屋内无人,只西边窗沿上有盏油灯。屋子虽小,四下空荡荡的,倒也显得宽敞。三藏进来责备道:“你个猢狲又不安分,全无礼数,怎么就推门进来了!”行者道:“师父,这屋里没人哩。”三藏回身看看,道:“想是主人家还没回还,你我外面等吧。”行者笑起来道:“师父这话好没成算!这里虽然简陋,避风也还使得。你四下看看,又没甚好物件儿值当偷,就是主人家回来,看见咱们在这里,又能怎的?”三藏一听,却也有理,便道:“先前不叫来,这会子来了又不走!”行者道:“不走了,不走了!待我将马也牵进来,与你坐下说话儿!”果然就把马牵进屋里栓牢,又将最外一层包袱铺在地上,扶三藏坐下,自家就坐在地上,道:“师父,你那唐王甚不明理,十万多里路,怎么就派你一个人走?”三藏道:“出长安城的时候也带了两个随从,一个叫李松,一个叫王克,都是长安子弟,有些气力,年岁也都不大。”行者道:“想是西天路远难行,唬的逃回去了?”三藏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们如今已不是阳世之人,俱归了阴司矣!”行者道:“死了!想仍是西天路远难行,愁死了?”三藏瞪了一眼道:“这厮又浑说,活人岂有愁死的!”行者道:“端的怎个死法?”三藏道:“他们是也没福!当日才出了巩州,我们在山间寻路,不期竟落在个虎穴之中,被三个魔王吃了他们,独独留下我不曾被吃,又值天光,妖魔们都散去了。幸有太白金星下降,指了道路与我,才脱离了虎穴上路。”行者道:“原来如此,那李老头儿也曾与我相识,以后见了他,少不了说声谢。只是那伙妖怪仍在那里逍遥吃人,实为祸患也!”三藏也道:“不期这几座山上尤其虎多!吃我随从的是个虎怪,遇着刘太保时,他打杀了一只,收下你时,你又打杀一只。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却怎么在此不灵?”行者提着虎皮裙笑道:“不打杀它,怎得这件好衣裳!”师徒两个直闲话到二更时候,仍不见有人回来。三藏困劲上来,席地睡下了。行者斜靠在墙,闭目安神,心随四面风吹草动,耳听八方叶落云舒。
当夜三更时候,远处密丛中有些响动,不同寻常,既非走兽拨草撩地,也非禽鸟踏风袭空。三藏浓睡,浑然不觉。行者听得仔细,那沙沙之声须臾已至门外,忙施法腾挪,将个假身留在地上酣睡,真灵升在房梁观瞧。少时,果见两披发人推门而入,形如枯槁,面如土灰,行走几无声息,举动恰似做贼。他两个先看见行者睡在那里,打量一番,都摇摇头,似不中意,忽又指指点点,咬指打颤。正要走,见墙角拴一匹肥硕白马,他两个就对视一眼,咧嘴而笑。回身再往里看时,竟有个白净和尚蜷身熟睡,喜得二人拍掌蹦高,手舞足蹈,行状几近疯癫,又急抽身出了小屋,将门半掩。行者侧身再看,只见他们找了手掌大小一块尖石,相互争夺。一人得胜,将石头径往臂上砸去,少时有褐血流出,滴在门前。事毕扔了石头,竟不包扎,欢欢喜喜依路要走。行者百思不解,疑必有异,便复归原身,出门施一个定身法,将他两个定在那里。正不知如何处置,忽见那边树下冒出来一老者,跪在路边磕头道:“贺大圣难满出山,八里土岔土地来迎!”行者将铁棒取出来掂量着道:“你来!你来!”唬得那土地战兢兢道:“小神仓促迎迓,不敢求大圣赏。”行者道:“少聒噪,不打你。先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护持俺师父去西天取经,可走对了?”土地点头如捣蒜道:“没错!没错!正该从这过!大圣啊,这块地叫八里土岔,是西下五行山必经之路,往前走不上一里有个岔口,往西往南各岔出去八里土才有新路。大圣要去西方,须在前面靠左走,下了山有道鹰愁涧。”行者便道:“那你说这两个是什么东西,方才在我门前弄什么鬼!”土地道:“此为伥也!大圣不知,好些年前这山中生出一个妖怪,号白额大王,又称寅将军,其实是只老虎。家中有两只母虎为妻,在这山中生子生孙,占了两界山各个大小山头,又在东土唐王地界上扩展。远近山头还有他几个堂兄弟,每逢年节,都有来往。这两只伥鬼不知何年何月被老虎吃了,剩下幽魂为虎找食。”行者道:“怎么找?”土地道:“各虎都有领地,一般只在他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