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这天放学回到家，见屋门锁着，心想妈妈定是在地里干活，正要去寻，不巧何婶从屋前经过，还没等他问起，就听何婶说：“你妈坐在田埂上哭哩！”
莫文随手扔下书包，飞似地往河边跑去。
跑到田边，远远看见母亲坐在田埂上抽泣，母亲身边放着一把锄头。莫文大声叫了一声妈，母亲转头看见他，擦掉眼泪，站起来说：“你怎么跑来了？”莫文不回话，缓缓走到母亲身边，他已然明白母亲为什么哭。
那时候，家家户户挖好干田，都等着水库放水，田里蓄起水，就可以栽下秧苗，然后用心培育，等到夏季收获谷子。这是农民的最高使命，也是农民的生存模式。水库放水由乡公社统一安排，为每个生产队排好序，按序轮流。那几天正轮到莫问所在生产队放水。莫文看见田里滴水也无，就知道母亲哭泣的原因了。
原来，莫文家那块干田下面是另外一个生产队一户人家的田。他们队在莫文所属生产队队之前已放过水，但不知怎么没蓄上，轮到莫文家田里放水那家便将莫文家的田埂挖出一个缺口，让水都放进了那家田里。
莫文对母亲说：“妈，给我钥匙，我回去收好书包！”母亲将钥匙递给莫文，他便跑着回家。
莫文跑回家，将家里的弯刀藏在了腰间，还带上了一本大堂哥的武侠书。
莫文再次跑到田边的时候，那户人家的一个男人正好扛着锄头走在莫文家田埂上。莫文没出声，不紧不慢跟随在那人身后。莫文听见那人对母亲说：“裴嫂，我家田里马上就放好了，一会就给你填上缺！”莫文的母亲也不回话，只是轻轻哭泣。那人又说：“裴嫂，你一哭，人家还说我欺负你家哩！你放心吧，我保证你家田里能蓄上水。”
莫文说：“麻烦让让！”那人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莫文跟在他身后。他果然让出道儿来。莫文走到母亲身边，拖起锄头去填埋缺口。母亲说：“你干啥呢？”莫文说：“跟谁去讲道理？自己动手！”那人可不干，忙跑来阻止，说了句：“手出头都抬不起，还逞能哩！”莫文丢下锄头，吼说：“抬不起锄头，也该我家放水！”那人似乎有点惊诧，缓了缓神，大叫：“真要翻脸，那就都翻脸！”莫文往他面前一挺，掏出腰间弯刀，说：“妈，填上缺口！”那人退了两步，说：“哟，还会唬人嘛，你要杀人不成？”莫文没理会。
僵持了一会儿，莫文说：“妈，你倒是填呀！”莫文的母亲说：“我们不争，等会再放也行。”莫文说：“不行！你填上缺回去做饭，我饿得很。”也许那人见莫文“一意孤行”，居然转身走了。
莫文的母亲这才填上田埂缺口。
莫文让妈妈回家做饭，他则坐在田边，翻开武侠书看起来。
渐渐地，田里蓄起水来，黄昏过去，星月渐现。莫文看见月光照在田里，泛起粼粼波光。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亮的月光，以及离开故乡之后再没看见过的最美的月光。
当莫文今后读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开始思考，农民们都不低俗，为一块可怜的土地做可怜的争取不是低俗的事。
当莫文今后读到余秋雨的《抱愧山西》，他开始思考，农民们都极英勇，为原本就艰难的生存做斗争是极其英勇的事情。
当莫文行走在异乡，总会听见“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四川人”。这话虽显浮夸，但他自然而然能体悟其中所蕴藏，以及包含的一丝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