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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外婆与”阿弥陀佛“(1 / 2)

事实上,莫文念高二的时候才读到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

失去双腿的史铁生先生说:一个人,一旦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值得辩论的问题。生平首次读到关于出生与死亡的辩证思考,莫文却要反借先生的意思,判断他的出生是一件可能需要辩论的事情。

至于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天气是微雨还是骄阳,时辰是清晨还是子夜,季节是春秋还是冬夏,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能不能出生?

莫文的生命孕育在母亲的体内的时候,姐姐即将满五岁。

妈妈问姐姐:你要不要一个弟弟?

姐姐说:我要一个弟弟。

妈妈说:你要是有一个弟弟的话,他会欺负你,还会从你的碗里抢吃的。

姐姐说:那我就让着弟弟。我少吃点,让给弟弟吃。

妈妈说:这样你就吃不饱了,会饿肚子。

姐姐说:先让弟弟吃饱。

妈妈说:要是生一个妹妹呢?

姐姐说:那就送给姨妈,姨妈没有女儿,然后妈妈再给我生一个弟弟。

这对母女的对话,这世上没有第三者亲耳听见。如果,真有上苍、真有神灵,那么他们一定听了去。

这对母女经过这场“辩论”,之后,她们开始静静等待莫文降生。

上苍没有辜负莫文的妈妈,神灵没有辜负莫文的姐姐。一九八三年四月,四川一个偏远农村听见“哇”一声大哭,一位农民母亲就有了一个儿子,一位善良的姐姐就有了一个弟弟。

莫文的出生平凡无奇,设若允许他歌颂自己的生命的话,为他的母亲,为他的姐姐,他却实在汲深绠短。他只好厚颜无耻地去攀交民国时期的林徽因,借她的诗说: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著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莫文也且必须为他的农民父亲歌颂自己的生命,尽管他呱呱坠地时父亲正在给大伯家耕田。

姐姐卖尽全力跑去叫父亲。父亲听到莫文出生的消息,撇下水牛和犁奔上田埂,顾不得全身湿漉漉地,背起莫文的姐姐往家中跑。

父亲初见莫文,颇有些失望,因为他太不争气,体重竟然只有三斤多。

三斤多,如果你当成是公斤,那真是往他脸上贴金。这实在是一个令他现今都无地自容的数据。

因此,在莫文今后的童年岁月里,家中偶而吃一顿肉,姐姐就会“孔融让梨”,并说:弟弟,你多吃点,你知道吗你生下来只有三斤重。莫文便不干,会朝姐姐大叫:不是说三斤多吗?姐姐说:就是三斤。看来,莫文的姐姐还要将他出生时那原本可怜的体重再减去一些,以此找准对他更加推让吃肉的理由。那么,他完全没有必要为出生时的体轻自怨自艾,更别说什么无地自容了。

由于太过瘦弱,有人为莫文担起忧来,比如他的外婆。外婆见到莫文第一眼,便下结论说:这娃娃要是养得活,那真是要谢天谢地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外婆究竟说了多少句“阿弥陀佛”,莫文问妈妈,妈妈说她也不知道,只晓得外婆口中念念叨叨,却并不发声。尽管莫文颇为好奇,直至外婆去世,他始终也没问过她。他固执地认为,一旦问清楚了,他会不经意失却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他宁愿她以一种神秘的状态陪伴他走过一生,最终由他带进那一抔黄土。

父亲母亲听了外婆的话,喜得儿子的欢悦顿时烟消云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已经夭折了一个儿子,倘若这个儿子也养不活,他们一定摧心裂肺,甚至痛不欲生。

既然问题严重到这个地步,那该如何是好?

首先,莫文的父亲母亲必须给他起一个小名儿。

父亲抱起莫文,下定决心,那就叫“孬(四川方言,念Pie,读四声)娃儿”罢!

“孬(pie,四声)”这个字是丑陋的意思,是难看的意思,是与丑相近的所有的意思。但它在莫文的字典里却等同于外婆口中的“阿弥陀佛”。

每当读到一些从农村出来的作家写到自己小名儿的事,莫文不可避免会哑然失笑。那些作家的小名儿不见得比他的小名儿高雅多少,敞亮多少,但这些小名儿毋庸置疑都承载着某种使命,那便是父母期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够顺利养活,以及蕴藏着父母对儿子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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