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太最会享受生活的美,朝朝小圃花开,夜夜深杯酒满,多歌多舞多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这也是大部分富裕人家的生活,大量的财富涌向上海,造成了服务业和娱乐行业的繁荣,单是送花这一种业务,一点也不比百年后差。
黄家的四舅舅和五舅舅,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每日出门抽烟喝酒捧戏子,真是让他们改正了,立刻做什么工作,也是难得,因为工作往往也就是挣个三十五十,他们养仆役的钱,也有个三十五十。一大家子就出一个有用的人物,黄大舅舅。
黄大舅舅一己之力,就要维持一个大家族的人口。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的,一个有本事的人,必定有一堆吃闲饭的家人。你让那些没本事的家人自强也是不合适。让他们出去,也就是赚几十块,你家里的佣人,也是几十块。
所以只好硬撑起来,当那个强力人物倒台的时候,才树倒猢狲散,各找各的饭吃,往往也能活下来。
满清亡了才十几年,满清的王爷贝勒们,就有去拉黄包车的。满清的格格们,有去做窑子生意的。
曾经的主子奴才,如今的主子奴才,人和人,原始的本能和道德值,差别其实并不算很大。
黄四舅妈日常的娱乐就是打牌,有固定的牌友,几个智慧相当的人,每天在三尺方寸之间勾心斗角,杀来杀去。
黄五舅妈的智商就明显不在线一点,她又怕输,上了牌桌下牌太墨迹,就是下完牌之后又反悔,所以连牌友都找不到。
只好每日里和女佣们斗智斗勇,又去玩些股票跑马,最后输的灰头土脸。连佣人们都看不上,如今黄五舅舅公馆的佣人,只有三五个。
黄四舅舅公馆的佣人总数也有十个。现在有点被斑鸠占雀巢的意思,张太太带了几十人过来,一下子把个黄四舅舅公馆撑到爆满。
黄四舅舅公馆从主子到厨娘,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并不觉得挤得慌,有钱有好处的时候,容忍度总是会大很多的。
张美溪也有放松的时候,听弹评,吃蛇羹。逛周庄,三两个月总会有那么一两次。
张太太是日日笙歌。她不打牌,第一爱好是跳舞,吃完了下午茶,就开始研究跳舞衣,晚餐很凑合,打扮到七点,直接出门跑国际饭店,或者六国饭店,要是有老亲的邀请。更是欢欢喜喜的过去。跳舞老派人家是看不起的,新派人家倒是勉强能接受了,每天换个几个男人抱,偶尔还打情骂俏,也幸好没出什么事情。
张太太的穿衣戴首饰贵重也是重要的用处,人家一看就知道她是个珠光宝气的贵太太,倒是也不会特意找她麻烦沾她便宜。
到回家的时候,总是遇到时钟当当的响,到深夜十二点了。这还不算完,总要准备一场宵夜才去睡觉。
张美溪总是被拉去跳舞场作陪。她好看的含烟眉都拧来拧去,快皱成了黑八字儿。跳舞倒是小事儿。张太太还会喝酒,给张美溪讲解一些酒类的知识:
“你这个年纪也够了,总该喝一些酒。将来说出去,连酒都没有喝过,也是个笑话。”
酒品的种类很多,黄酒是花雕和香雪,葡萄酒分成红的白的,香槟也会很时髦的办法来开启。喷洒成一片酒雨。三星白兰地就有些太烈,张太太拍着手笑:
“这个是最好的,容易醉,一醉解千愁。”
张美溪劝她:
“喝醉了总是失礼的,还是算了吧。”
张太太笑:
“人生总的醉一次,我回家看着你喝。”
如此宽宏豪迈的母亲也是世间难寻,张美溪只好安慰自己,只要不吃土。吃土就是吃大烟。这是张美溪最严格的底线。幸好她母亲没这样的爱好,对烟草都没有兴趣。
只跳舞,其实跳舞也花不了多少钱,相对于张家的家财来说。黄家的舅舅们玩了几十年,还没有把钱玩光,张太太才玩了几天。
每日辛苦做工赚一块钱的工人,是无法理解有钱人的生活的。
张太太跳了几天舞,她脚太小,大约是真的累了,又去包厢看戏。
张美溪只好陪着。
看戏最好的地方是光明大戏院,京剧的大家首推梅老板和孟老板。周二少爷挑了最好的保安,得了张太太一个笑脸的夸奖。
京剧的配乐分为文场和武场。文场的是京胡、京二胡、月琴、弦子、笛、笙、唢呐。武场的是檀板和单皮鼓、大锣、铙钹、京锣等。
如此众多的乐器,吱哩哇啦,锣鼓齐鸣起来,台子上咿呀咿呀的唱:
“你比那个貂蝉长得好,你比那个杨贵妃还要好看三倍,西施见了你好羞愧,袖子遮脸要逃走,昭君娘娘羞得出了塞外去,全个天下那个不夸你的美……”
这说的当然不是珠光宝气的张太太,也不是她那个姿色平庸坐着发呆的女儿张美溪。这唱的是天下最美的梅老板,梅老板的容貌举止古今少见,男女通吃。
张太太听得开心叫一声好,撸下手腕子上三两重的金镯子就往台上扔,镯子太圆溜,轱辘轱辘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