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到底可以多么懒散,现在的张美溪可以给出答案,她蜷缩在一床德国鸭绒被里,侧着头,在白炽台灯的光线里翻着话本子的书页,看到喜欢的地方,就一句话看三遍,看到不耐烦之处,一眼就是十行过去。
来到民国这几年,她总是生活在一种恐慌里,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她知道,灾难迟早都会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大名鼎鼎的山东先生,其实只是一只薄皮的鸡蛋,四面八方,那么多的力量,总有一股力量,会在不经意间敲破那层薄薄的蛋壳,露出里面的弱弱的蛋黄张美溪,然后被人一口吞掉,或者干脆扔在地下,混合着泥土,被重重的踩踏。
现在她躲避在话本的世界里,就好像又回到了后世一样,那个时候,她每周只上班四十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是窝在自己的床上,用手机翻看网络上连载的小说,看几分钟,还伸出手去,拿一片薯片过来,咔嚓几声,又香又脆。
现在的张美溪,又无意识的伸出手去,她摸到了一只小筐子,拿起一只山东枣,放进嘴巴里,咔嚓几声,又脆又甜。
这种枣子没有内核,肉质十分脆,不小心掉到地上,就会裂成七八瓣,产自山东枣庄。后世的张美溪从来没有听说过,大约已经失传了吧。
如果就这样一直过下去,每天看戏本子,听广播。黑暗当然会到来,一连几十年,但是黑暗过后又是长长的太平年月呀。
没有她张美溪,这个地球依旧转动,光明,黑暗,再光明,年复一年,四季轮回,又有什么区别呀。
张美溪又摸出一只枣子来,咔嚓一声,这种好吃的枣子,肯定要再失传一次了吧,我的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内疚?
戏本子看不进去了,听广播!张美溪在大床上翻过身去,掀开木匣子收音机的按钮。收音机里铛铛两声,这是敲击洋铁脸盆的声音,民国的电台用这种声音报时,果然电台的主持人说道,两点钟。
两点钟,是凌晨两点?还是下午两点?张美溪有些迷茫,窗帘很厚,台灯的光芒很亮。
杏子敲了几下卧房的门,没有反应,干脆直接走进去,看见大小姐还躺在床上,翻着话本子,听着收音机。
“还没有起来?从来没见过大小姐这么懒的时候。”杏子有些担心的伸手摸她的脑袋。
“那里不舒服吗?别是病了吧。”
“没有病,就是忽然有点懒懒的。”
张美溪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走了几步到窗户边,哗啦一声,把窗帘拉开。
“下雨了呀,空气真清爽!”张美溪声音里带着喜悦,生命是这样美好,春花秋雨,每一件改变都能带给人欢乐。
“快关上!”杏子的声音很大很急,三两步就冲了过来,嗖的一声拉上了窗帘。
“下雨这么冷,穿这么少,你想生病呀?”
“那好吧。”张美溪乖乖的投降,回到床上去,把鸭绒被盖到自己身上,拿起话本子。
“哎,我刚才看哪里了?忘了放书签了。”
杏子被自家大小姐的呆萌气的笑了:
“该起床了,中午饭还没吃那?周家两个少爷都在楼下客厅里坐着那?”
“都来了?有什么事?”张美溪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的穿着衣服。
“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们摇电话,一直没人接。听差们也不敢进来,三少爷开车,去学校接我回来的。大小姐,你肯定没吃午饭吧,吃那么多枣,会肚子疼得。”作为贴身丫头,杏子第一关心的事情从来都是吃饱穿暖。
张美溪懒散起来是真懒散,利落起来也是真利落,她只用了一分钟就穿戴整齐,头发也不梳,直接拢起来,戴上一顶咖啡色呢绒小帽子。
周家两位少爷是站在一楼的客厅里的。
张美溪楼梯走到一半,就笑着冲楼下说:
“你们两个什么事?怎么不摇个电话就来了?”
周三少爷三两步冲过来:
“大姐姐什么事?怎么摇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
“我睡的太死了,没听见,呵呵。怎么这么着急的样子?坐下说话吧。”张美溪一边扯了周三少爷的袖子,示意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没有刷牙,和人说话挺尴尬的。
周二少爷此时已经悠闲的坐了回去,喊听差赶紧倒茶,倒热茶。
桃花居里长期有两个小听差,住在门房里,是老家带来的嫡系,不过他们从来不上二楼和三楼。
“我看这个小桃姐姐和杏子姐姐是越来越忙了,该让老家再送几个管事娘子来。”
“千万不要呀,我最怕一堆人跟着了。”张美溪赶紧摆手,当初她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来上海的随从人员精简到两个丫头四个听差的。
老家的管事娘子是十分可怕的生物,都是精明干练的媳妇子,十分容易让她联想到后世电视里的容嬷嬷。
张美溪看周家两个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就告罪上楼去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