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鞭脱手,陆落像被人泼了瓢冷水,清醒过来。
颜浧身上三条血痕,实实在在,特别是脖子处,没有衣物的遮掩,血珠沁出来,殷红染湿了衣领。
触目惊心的红。
陆落眼泪收敛,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了他一张冰冷如雪的脸,薄唇紧抿,忍住呼之欲出的盛怒。
“你泼辣凶悍,倒像个有骨气的。”颜浧咬牙,字字沉重似利箭,“既有骨气,就不该纠缠不清。
让你师父蒙羞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的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伤口,满手的血。
颜浧仍是没吭一声。
他身上两鞭子和胳膊上,也沁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疼,疼得钻心。
颜浧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他的表情却看不出来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落的心口,则似被刺了个大窟窿,血汩汩往外淌,烈风飒飒往里灌,又疼又空。
她站在桌案的后面,身姿僵直得有些诡异。
眼泪在脸上慢慢干了,干得拉紧了肌肤,肌肤发疼。
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三鞭子,不管从前什么恩怨,就当还清了。以后若再遇到,休怪我不客气。”颜浧转身要走。
颜浧不是个大方的人,他没有打回去,因为他想到了火铳。
陆落送过他火铳,那算是一点恩情吧,颜浧就当还给她;至少树林相救,颜浧还是不太想承认,没有实证让他相信。
“等一下。”陆落的声音低哑,每个字说得艰难。
颜浧蹙眉,停下了脚步。
他熠熠眸光打量她,似幽静的古潭,不起波澜。
“从此,就恩断义绝了吗?”陆落上前几步,迎着烛火看他的眼睛。说道。
颜浧深眸薄凉,回视她,没有敌意,也没有愤怒。
她都不值得颜浧发火。颜浧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做。。
“你我的恩义有多少?”颜浧问。
陆落哑口无言。
她望着他,眼底的神色也渐渐散了,枯槁而生涩道:“那就从此恩断义绝吧!”
“如你所愿。”颜浧道,仍不见情绪。
她连被他嘲笑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事的时候,我找过你。我用命换过你的命,能做的我都做了,还是没保护好你;这两年,我也在等着你。”陆落缓慢道,“既然三鞭子还清了,总算有了个交代。”
颜浧不语,陆落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这样说,你同意吗?”陆落又道。
颜浧敷衍着点点头:“嗯。”
“那好。我也放下了。”陆落道。
她想起了柏兮。
对于柏兮而言,陆落也是忘记了前世的事,她就是柏兮的“颜浧”。
她对柏兮的无可奈何,以及不愿意承认前世,就是颜浧此刻的心情。
她着实了解了。
因为了解,陆落才感同身受,她不想再深究了。
柏兮诸般不甘心,掳走了她,可他也没有硬用术法逼迫陆落想起前世,他尊重她的选择。离开了她。
陆落又凭什么非要逼颜浧?他也不愿意啊。
这一刻,陆落才知道柏兮那些轻飘飘的话,是有多痛苦。
柏兮能做到,陆落也可以。
失忆了。颜浧还是个有智商的人,他有他的选择,他不是傀儡。
一只杯子,不管多么精美而名贵,打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凑起来。不管是谁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落的爱情,就是那只杯子。
正常情况下,这只杯子应该由她或者颜浧打碎,他们的却被柏兮打碎了。
那也是碎了。
颜浧先抽身离开了。
陆落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杯子,她太舍不得了,所以使劲拼,碎瓷割得她满手是血,痛不欲生还拼凑不好,她就知道该松开手了。
她的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也不是卖给了颜浧,此生只能等他,不管他到底什么状况。
而且,她的三鞭子,会在颜浧身上留下伤疤,就如同颜浧给她的白发和额头伤疤一样。
饶是哪天颜浧想起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难道这些伤疤就能凭空消失吗?
至少陆落心头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浧,再见。”陆落道。
她自己疾步出了客房。
门口的倚竹紧紧跟着她。
街上没有宵禁,她们主仆俩漫无目的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倚竹受不了,使劲拖陆落,才把陆落带回了客栈。
颜浧早已离开。
翌日清早,陆落带着倚竹,回到了湖州府。
陆落以为,自己会哭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