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中年妇人,两人离开漆桥村。
放马徐行,走了好一阵,唐羽禁不住感叹:“这个女人也真不幸,家道败落,找了个丈夫对她又这么凶?”
林放鹤笑了笑,扬起头,了望四方:“所以才有人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唐羽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他到底年轻,感慨一会儿,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大人,昨晚你说你在沙漠当过兵,还参加征讨蒙古,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看不出的事情多了。”林放鹤瞧了他一眼,乃说,“在我胸前、肩膀之上,光刀伤枪伤箭伤就有六七处。正经一刀一枪拼过来……”
“你最后为何投入明军,按说他们剿灭汉国,屠戮宗族,不应是你们的仇人才对吗?”关于这点,唐羽一直想不通。
林放鹤豁达一笑:“我昨天不说了,这要感谢我在沙漠隐居期间的感悟。”
他在马上直起身子,看着身侧同行的伙伴,话声坚决而认真:“你想,蒙古铁骑当年天下无敌,横扫欧亚,为什么仅仅在中原维持了九十多年,就被彻底打回沙漠,继续牧牛放马去了?”
唐羽摇摇头,没有回答。
林放鹤又道:“为何元末群雄逐鹿,争夺天下,最后偏偏是当初不起眼、甚至屡受倾轧、种过地要过饭、不识得几个字的乡巴佬一统华夏?”
唐羽仍是不吱声。
“你怎么不说他受命于天?”林放鹤微笑着瞧他。
“我现在也觉得真命天子那一套可能靠不住。”唐羽态度含糊。
“本来就靠不住,中国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从来就没有失败的英雄。”林放鹤蹙起眉头,语气依然平定,“如果陈友谅打胜了,如果张士诚最后当了皇帝,他们要改写历史,马上就会有一大帮文人墨客跑过来,高举双手,山呼万岁……”
“我想这可能是大多数人都喜欢凑热闹吧?”唐羽神色犹疑。
“不光是凑热闹,还有切身利益。”
林放鹤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心中波澜涌过:“据说朱元璋平生第一个称赞过的男人,乃是蒙古扩廓帖木尔亲王,汉名唤作‘王保保’那位。他说,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虽为当世英雄,毕竟能为我所用,只有这个扩廓帖木尔,屡败屡战,绝不臣服,方是一个真英雄,伟丈夫!”
又叹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寂寞之色:“真正的大英雄,不但要有斗志,还要耐得住孤独。”
唐羽听到这里,插嘴道:“我觉得你父亲,那个神仙一样的老僧就是个大大的英雄……”
“我也很崇敬他。”林放鹤的身子微微颤了下,道,“想当年,他是汉王麾下的第一勇将。在鄱阳湖大战中,驾着三艘小船就敢直冲朱元璋的旗舰,若非大将常遇春及时救驾,只怕吴王的头颅都被割了下来。”
唐羽觉得奇怪:“冲击朱元璋主舰的不是汉国大将军张定边吗?”
“不错,张定边就是我的父亲。”
“那你现在为何是林大人……”
“这就是我想通以后,自己改的名字。天下初定,刀枪理应入库,不宜再动兵戈。有志之士,若非心忧天下、报效国家,就应该优游林下、放鹤南山……”
“您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最终让你改变了主意?”唐羽侧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林放鹤感慨不已,“这样的口号非雄才大略、高瞻远瞩、胸怀天下的人是提不出来的!”
接着幽幽一叹,又道:“这也是张士诚、陈友谅、方国珍那些江湖草莽之辈被打败、甚至到死都想不明白的一个原因。
唐羽心生羡慕:“林大人,我觉得你也是个了不得的英雄。”
“我算啥,何能望其先帝之项背?”林放鹤一笑了之。
“不会差那么多吧,先皇再伟大,他不也是一个人?”
“人和人的差距就在这。虽然都是一日三餐,有的翱翔九天,绝云霓、负苍空,足踏浮云,有的只能拾人牙慧,啄点碎米。有的朝发昆仑,暮宿孟诸,年纪轻轻就了悟大道,有的岁数活了一大把,胡子头发都白了,还在懵懵懂懂……”
“你这么一说,令我心惊肉跳。”唐羽脸上掠过忧虑。
“你听我说。”林放鹤盯着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人活一辈子,没有敬畏心、没有自知之明,不能正确定位自己,这不但可悲,而且是一件可怕的事。”
“属下记住了。”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两个人驱马又走出了大概十多里路。
前边不远又到了一个村庄。
正是农忙时节,村里村外很少见人。远近人家大都关闭了门户,连狗吠之声都不曾听到。
二人放马进村,四处张望,终于在道旁找到一块生了青苔的石碑,上面用红漆写了两个字:高桥。
林放鹤下马,拨开石碑下的杂草,注目打量着一行小字,回头招唤唐羽:“我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