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一吐连日来胸中的闷气,正畅想着如果广东水师收复定海,当如何应对英夷之时,门外太监却轻声禀报:“皇上,大学士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穆章阿来做什么?道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对于朝中的局势,他可谓是洞若观火,自禁烟以来,朝中满汉大臣已是势如水火,去年三月湖北襄阳的宣维平案爆发以来,满汉之争越演越烈,已到了公然攻讦的地步,王鼎那个直性子就曾在朝堂之上直言斥责穆章阿为奸相。
此番林则徐在广东大败英军舰队,穆章阿该不会是沉不住气了罢?想到这里,道光沉声道:“让他进来。”他倒要看看对方是何来意,满汉之争,他容忍的下,而且不时偏袒满臣,但若是因为满汉之争而不顾大局,他的断难容忍的。
文华殿大学士,内阁首揆,首席军机大臣——尚且不到六十的穆章阿稳步走进房间,借着请安之时,飞快的瞥了一眼道光,见他神情平淡,连忙沉稳的道:“奴才穆章阿恭请圣安。”
道光一如既往的道:“免礼,赐坐。”
谢恩之后,在小杌子上斜签着坐下,穆章阿才道:“广东水师大捷,实乃社稷之福,奴才恭贺皇上。”
道光语气平淡的道:“不过是一场小胜,英夷主力舰队仍在,东南海疆,仍是势若累卵。”
“皇上圣明烛照。”穆章阿顺着话头道:“英夷主力舰队挟怒南下,只怕东南多事矣,奴才恳祈皇上,诏令东南沿海各省,严密布防,以防英夷祸乱,江浙乃朝廷财赋重地,若遭英夷祸乱,后果不堪设想。”
“江浙?”道光眉头一挑,沉声道:“不是广州?”
“英夷南下,攻击之地,必是江浙。”穆章阿语气笃定的道:“广东水师既能于磨刀洋全歼英夷粤海舰队,出兵收复定海,想来也有着十足的把握。以奴才之浅见,英夷攻占定海,是为舰队据点之用,舰队规模再大,亦不能长期在海上漂泊,是以英夷必然不甘定海得而复失,其主力舰队南下,必然要重新攻占定海。”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才接着道:“遍观东南沿海水师,战力卓著者,非广东水师莫属,为防定海再度被英夷攻陷,奴才恳祈皇上下旨,着广东水师坚守定海。”
“广东水师坚守定海?”道光瞥了他一眼,道:“那广州岂非空虚?”
“定海乃英夷来犯首攻之地,足见英夷对定海之重视。”穆章阿从容说道:“且英夷舰队日常补给,亦需要一个安全的港口,定海于英夷而言,堪称最佳之地,英夷必然不甘失去,奴才窃以为,不攻下定海,英夷绝对不会攻击广州,毕竟广州防范森严,纵然没有水师,还有虎门炮台。”
这话不无道理,而且冠冕堂皇,不过道光心里清楚,穆章阿这是捧杀!以广东水师之力,一战磨刀洋,再战定海,就算是有把握才出兵收复定海,也必然是损兵折将,面对英夷主力舰队的攻击,哪里还能坚守得住定海?
但不得不说,穆章阿的分析有道理,英夷南下,必然会首攻定海,浙江水师不堪一用,如何守得住定海?他可不希望定海再度被英夷攻陷,或者,着闽浙邓廷桢全力协助广东水师防守定海?
就在他思量未定之时,穆章阿又缓声道:“奴才听闻林则徐在广东大力招募义勇,并鼓励地方士绅组建团练,有个元奇团练,规模上万,且上万团勇皆是从广东各府县招募的青壮。”
道光在广州不乏耳目,对于元奇团练之事,早有耳闻,但一则广州面临战事,再则元奇团练乃是林则徐亲自督建,虽然元奇团练已然超出了地方团练的性质,但大敌当前,不宜打击林则徐的威信,也不宜打击广州士绅组建团练的热情,况且也无人弹劾,他也就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待的战事结束,再做处理。
此时听的穆章阿这话里有话,他略一转念,就反应过来,广东水师的情况,他也是清楚的,突然之间如此神勇,既能于磨刀洋全歼英夷粤海舰队,又有把握出兵收复定海,看来,这背后应该是元奇团练在出大力。
穆章阿清楚道光对于元奇的态度,是以这话说的很谨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光的反应,见道光默然不语,他才大着胆子道:“历来地方组建团练,是为保境安民,守望相助,却是鲜闻有地方团练跨省远征的这已是堪比朝廷经制之师,且奴才还听闻,虎门炮台火器采买,皆是假元奇之手。”
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再说就过了,元奇有银子,有上万团勇,有采购西洋火器的渠道,林则徐本身威信高,又是汉人,且广州又远离京师,这些明摆着的事情,无须他赘言。
听到这里,道光算是明白穆章阿的意思了,着广东水师坚守定海,借英夷之手消耗元奇团练的实力,同时也是借此机会打击林则徐的威望,广东水师磨刀洋大捷,若是再来个定海大捷,林则徐必然威望日隆,这对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林则徐处于两广总督的位置上。
这事当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道光沉吟了半晌,话头一转道:“广东水师大捷,朕欲遣一钦差南下广州,子扑可有适合人选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