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心想柳铭卿语气里对王素相当不满,对自己更是充满了厌恶,倘若他没有办法解开缚魔索的话,只怕早已经一口拒绝了。现在看他不仅去检视了王素腿上的绳索,言语中也一直没有离开缚魔索的话题,只怕是大有希望,于是抢着回答,像是生怕柳铭卿突然要改主意一般。那紧紧勒如王素肌肤里的黑绳,就像是勒在他自己的心头,让王素尽快摆脱这样的痛苦,是眼下对他来说最紧要的事情。
“很好,很好,”柳铭卿像是听到了正中下怀的言语一样溢出兴奋的表情,道,“实话告诉你,我在那山缝后面现成就有调配‘杜桑汁’的成份,这‘杜桑汁’最起码在二十年前是软化波迪蔓藤最有效的药水,是我当年受大司命府府尹黄正良大人的委托亲手改良的。”
“啊,那太好了,”周远几乎要雀跃起来,心想大名鼎鼎的药督府总管果然名不虚传,“那我现在就随柳大人去后面取药?”
柳铭卿点一点头说,“可以,你现在过去将那把刀捡起来,只要你在这里当场自尽,我立刻就去调配药汁,替王姑娘解开缚魔索。我柳铭卿从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你尽可以放心!”
柳铭卿说完,王素就在旁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她刚才就已经预感到柳铭卿会提出类似的要求。柳铭卿痛恨于魔教犯下的滔天罪恶,大半生的努力都是为了消灭魔教,如果他认定周远就是魔教新的转世教主,又岂有放过他的道理。
不过真正让王素担忧的,倒不是柳铭卿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害怕的,是周远完全有答应这一要求的可能。就像周远刚才一句话就能够明白王素的心意,王素也能体切周远心中的想法。似乎从燕子坞湖岸边相遇那一刻起,两人就有了这样让人温暖的默契。
周远只愣了片刻,就昂然向柳铭卿说道,“好,柳大人,我答应你。柳大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我又怎会信不过你,不过我也想请柳大人答应我一件事,请柳大人找到我的好朋友张塞,然后护送他和王姑娘离开鬼蒿林……至于营救燕子坞和峨嵋师生,为他们解毒,柳大人自然会去做,就用不着我在这里多嘴了。”
周远如此快地答应,不仅让柳铭卿感到吃惊,更让在江湖险恶中历练多年的他生出警惕。从周远单纯的外表下,他宁愿做出最坏的假设。江湖上多少人为权力金钱斗得死去活来,为了保住性命,更是能做出更加卑鄙龌龊的事情。柳铭卿并不了解周远进了鬼蒿林后一路走来的痛苦和纠结,很难相信周远真的可以这样说放弃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好,我答应你!”柳铭卿说道,一边暗暗运起功力戒备,“我一定尽我所能,设法找到你的朋友,并带他和王姑娘离开听琴双岛。”
周远满意地朝柳铭卿点一点头,转身去捡刚才落到地上的那把长刀,却见王素早就已经握在手中,将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他。
“你给我站着别动!”王素用命令的口吻朝他说道,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柳铭卿道,“柳大人,你好糊涂,不管你过去有过什么不幸的遭遇,请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相信一个人的命运可以在一千年前就被注定吗?我们人之所以为人,为万物之灵长,就是因为我们有思想,有情感,有自由的意志,不是吗?世间那么多生命当中,只有人会真正有意识地为了挽救他人,或为了更崇高的理由而去牺牲自己的生命,你难道不知道吗?柳大人,难道说你认为人一生中的行为意图,只是如山中落石那样,只要给定了初始的状态,便可以计算出随后的轨迹吗?即使人真的是被命运的因果支配,这千年百世里又有多少错综复杂的因缘际会,即使是慕容公子那样的天才,又怎可能计算梳理得清楚呢?”
王素这番话在心中已经酝酿了很久,在这一时刻一口气喷涌而出,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讶异。
王素的话对周远起的作用,显然要比对柳铭卿大得多。当周远从王素口中听到“自由意志”这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颤。他在燕子坞的第一年开始系统地学习高等数学和格致理论时,就有一段时间不可遏制地开始冥想各种形而上的问题。比如日月星辰究竟是亘古不变,还是有起始和终结?人从何时诞生,又将去向何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又比如人是否和世间万物一样受因果规律的支配,而人是否拥有、或者说能够拥有突破这因果规律的自由意志?他在玄机谷上空的丝网中爬行,在那神秘的椭圆型石室中时,也曾想到过同样的问题。此刻被王素提起来,一时间竟又呆住了。
但是柳铭卿完全没有花时间去细想王素话中的含义,他只是表情痛苦地朝王素摇摇头,说,“王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他什么……许多给武林带来大灾难的人,并不是一生出来就长着青面獠牙的,他们中有许多在小的时候也都是翩翩少年,讨人喜欢,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内心里的那股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邪恶就会悄悄地滋生出来。王姑娘,我请你设想一下,就算这位周公子仅仅是有可能成为魔教的教主,这难道还不够可怕吗?就是这个现在站在你我面前的人,他将来或许会害死千千万万的男人、女人、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