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毫毛都没有伤地出来了。这说明什么?你说明你可你的那个有问题,这好似我们今天要你交代的主要问题之一,你听明白没有?”
苏海阳校长说:“你们可以去调查,我不喜欢说谎话,也绝不说谎话。”
问到这个地方,何咪咪愣住了。他转过头,看了下齐文长,那眼神里有许多不满和许多狐疑。齐文长今天没有进战斗状态。前几天的批,那个曾当过国民党演剧队上尉编剧的语文老师,齐文长是那样亢奋那样凌厉,一串串又猛烈又尖刻的词语像重机枪一样,突突突突地带着火焰喷而出,将那个胡子拉杂的小老头当场批昏过去,紧接着就尿湿了裤子。
齐文长没有抬头,但他分明感到何米米投射过来的目光。他只是一个劲地做着记录,动作大得有点夸张。在接下来的静默中,他又感受到了张丽娜的目光,那眼光几乎是挑衅的,似乎在问:“齐文长,我们是没辙了,你不是号称斗争高手吗?看你这个时候的熊样,还说呢。”
齐文长这一举动,让张丽娜和何米米大吃一惊。近些日子,他们也打过人,甚至很厉害地打过人,但总是在公众场合,情绪铺垫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再抓住对方的一两句犯众怒的话,才开始动手的。像这样,在一间规规矩矩的办公室,在很有教养,很有气魄,斗智斗勇斗口才的时候,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太突兀了,太失无产阶级革命小将的风度了。
如果此时苏海阳校长只是捂着脸,甚至让那泪水滴落下来,那会让三个优秀的革命小将非常尴尬的。可他没有,而是忍回了泪水,抬起头,将齐文长狠狠地瞪了一眼,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畜生!
正在办公桌后无所手足的何米米听见了这两个字,大喊一声:“你反了你——敢辱骂我们红五类!”一边喊,他一边像一头猛虎一样扑了过去,紧接着,拳头如雨般擂在苏海阳校长的脸上、耳朵上、太阳穴上。
苏海阳校长晃了晃,终于倒下去了。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张丽娜见了,很不甘心,过去狠踢了苏海阳校长几脚,然后亢奋地嚷道:“开大会,开大会,开全校斗争大会,批判这样的顽固不化的犯罪分子。”
打这以后的整个过程,齐文长都是在满脑子嗡嗡作响的恍惚中度过的。他隐约记得何米米和张丽娜边跑边喊着出去。很快,学校广播站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然后,十几个红卫兵冲进办公室,将一个废纸篓做的高帽子扣在苏海阳校长的头上,又给他挂了一块写着各种罪状的小黑板,还踢脱苏海阳校长脚上的皮鞋,推推搡搡地把他弄到了操场上。
很快,操场上聚集了很多人。接着,外出抄家的小将们陆续返校,一个个热血沸腾地参加了一轮又一轮的批中去。
那是一个异常火的下午,台上台下都在躁动。犹如沙漠中蒸腾的暑气,一切都变了形。每一粒砂子都是滚烫滚烫的。
齐文长慢慢地叙说着,让一件尘封了近三十年的往事,清楚地呈现出来。宛如千丈海水褪尽,露出一艘远古的战船。那甲板,那锚链,那一排排炮孔依旧焕然如新。
吴中有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插半个字。他的心很沉重,感觉有股无名的旋流在揪着他的心,一阵一阵的转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说:“齐市长,你准备怎么样呢?”
齐文长说:“我想找苏校长的女儿谈谈。”
吴中有又拿起报纸,细细地看了看,说:“你知道这个作者的身份吗?”
齐文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吴中有说:“省社科院文史研究员,专门研究苏联文学的专家,她的先生是电视台的,还写一些评论什么的。她公公是省社联的党组书记,还有啊——”
齐文长说:“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吴中有说:“你如果决定向苏校长的女儿说明一切,你必须把一切考虑好。你知道,在我们眼下这个社会,这宗道德承担是很沉重的,说不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齐文长颤了一下,说:“会怎么样呢?”
吴中有说:“不知道,但肯定不会轻松。接着,他又笑了笑,说:“在换届选举的关键时期,说不定,会断送一个很有前程的干部。”
齐文长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如果不说出来,我会厌恶我今后所做的一切工作的,包括平时的所作所为。我会认为自己是一个背信弃义,不讲道德的人,干什么都会有顾忌。”
吴中有说:“齐市长,我很钦佩你。还记得马克思那一句很动人的话吗?在写完《哥达纲领批判》一文后,他说:我说了,我拯救了我的灵魂。可是,对于你来说,你说了,你拯救了你的灵魂,往后再怎么办呢?还得继续生活在这个世俗的社会里,这个社会由她自己的一套生存规则,我的同志啊!”
说完,吴中有不再说什么,就默默地坐着。房间里,一时无语,死一般寂静。过了一会吴中有又说:“有一本美国小说,叫《红字》,你看过没有?”
齐文长想了想,说:“没看过,看听说过,是讲一个女人外的故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