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端着罐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她一点一点挪下床,正要将罐子塞进床底,不防那床下有雕板,挡了一下她的手,险些把罐子撞翻,她惊得“哎哟”一声。
只这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她浑身一僵。
那啥,那琴都不会弹的家伙,为什么忽然没声音了?是不是来偷窥她了?
女王陛下半蹲在床前,撅着屁股,端着尿壶,姿势猥琐地等了足足半刻钟。
半刻钟里,没有步伐声,没有琴音,只有外头飞鸟归巢的振翅声,和一种缓慢的“轧轧”之声。听来有些怪异,却一时辨认不出是什么声音。
她确定没有脚步声,才放下心来,直起身,舒了一口气。
紧张感过去,她才想起没洗手,对于一个曾经严重洁癖现在依旧轻微洁癖的人来说,上厕所不洗手好比出门不穿裤子,都是无法忍受的行为,她忍不住又要喊了,“水——”
声音还没出口,房门口帘子微微一动,一盆水被推了进来。
她有点惊异也十分欢喜,目光忽然一凝。
黄昏日光淡淡,光影晃动,清澈的水波微微荡漾,在铜盆之侧,隐约映出一只手的轮廓,雪白的,修长的……
她忽然扑了过去,却忘记了自己的手脚被捆住,顿时跌了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再抬头看时,铜盆一半在帘内一半在帘外,水波微漾,四周依旧没有人影,哪里还有那只手?
她怔怔地趴在地上,冰凉的地面湿气慢慢浸润至胸口,似此刻心情。
思念太过,遍眼幻觉吗?
慢慢爬起来,蹦过去洗手,洗完手蹲在铜盆边等,一人走了过来,修长身材,雪白的手,慢慢映上水面,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那人蹲下身,将铜盆拖了出去,乌黑的眸子,冰冷冷地对她一瞥。
景横波顿时从头凉到了脚——还是先前那个小姑娘,长一张十分萝莉的脸,个子却不矮。
刚才端水过来的是她吗?
她怎么知道她要洗手?也许是因为同是女性,也有基本的清洁习惯?
可怎么看来这冰冷少女,都不像个如此细心的人。还是禹国这位摄政王,有优待俘虏的习惯?
琴声又吱吱嘎嘎响了起来,生硬断续,打扰着她的思绪,她脑子也不知是余毒未去还是怎的,乱糟糟的十分烦躁,忍无可忍,大叫一声:“难听!”
琴声顿了顿,却并没有停止,还更响亮了一些,她气得无法可施,忽然帘子一掀,那少女进门来,手中抓着两个铜盆,景横波诧异地瞧着她,那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双手一合,开始,敲——
“哐当哐当哐当!”比琴声刺耳尖锐无数倍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嚣,她双手一挥,一张凳子砸向少女,少女一让,以铜盆迎上,“当”一声大响,她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嗡嗡嗡嗡半天后,少女放下铜盆,凑到她面前,白牙齿闪闪亮,似冷笑似威胁。
“敢说他琴声难听?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从早到晚听这好听的!”
说完扔下铜盆就走,铜盆残水溅了景横波一脚,把景横波气得眼睛发直,扑在窗边大骂:“哪来的小心眼白痴主子,教出的蛇精病脑残丫头……”
院子里,小心眼白痴主子继续弹琴,蛇精病脑残丫头再不理她,在院子中走来走去,拖桌子搬板凳,看样子是打算在院子中吃晚饭。
景横波隔着帘子打量四周,看来看去,都没发现任何看守,心中十分诧异。
少女一个,弹琴的人一个,这偌大院子就两个人,就这两个人看守着她?禹光庭也太放心了吧?
食物是外头送过来的,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看样子十分丰盛,景横波数着菜数目,心想这两人在禹光庭身边地位一定很高。
“轧轧”声音再次响起,从她窗边经过,她转身蹦向窗边,想去看看那个弹琴的人,但是手脚不便动作慢,等她移动到窗边,对方已经过去了。
她只好又回到帘边,院子中有一株大榕树,饭桌就摆在榕树下,浓荫流碧,翠盖垂丝,原木色的小桌放在树下,饭香菜香混杂着草木香袅袅散开,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田园。
少女拖过一张原木的凳子,坐下吃饭,桌子的另一边,因为墙壁的阻挡,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坐的是谁。
她痴痴地盯着那树下吃饭的人,眼前有些模糊,这些年玉阙金宫,锦衣玉食,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的是华贵富丽的宫廷生活,她也以为自己最喜欢的确实是那些最美丽的一切,可此刻看见这黄昏老树饭桌的一幕,忽然无限心生向往。
向往的并不是此刻意境,而是这样的场景,所代表的平静、安适、宁和与美好。代表着不再受世间纷扰所侵,归隐田园真正享受人生的未来。
很多年后,她和宫胤,会不会有这样一座小院子,这样一棵大榕树,打一张原木饭桌,面对面吃着最普通却最洁净的饭菜?
会不会他帮她挑掉她不喜欢的葱,她为他剥开红薯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