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从昏睡中醒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口鼻间便涌入了一股清香,这香气,是只有在远离俗世的山巅上,在洁净不染一尘的空气中,才能嗅到的、纯粹自然的花草香味。
他做了一个深深的吐吸,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屋顶。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入心头,坐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面琉璃镜。镜中光影之清晰,实是人间铜镜所不能及。
李珣不自觉地抚着脸,看着镜中似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悔意。
在来到这山上前,他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什么足以让他退缩的理由。
可当他真的到了山上,以前曾经想过、又不愿意深想的问题,就在此时连续不断地喷发出来。
面对一个牵涉到关键事件、失踪两年,又突然出现的弟子,清溟他们会怎么想?
曾经见识过他面对凤凰儿的丑态,仍活着的祈碧会怎么想?
深不可测、洞悉天心的剑神钟隐,又会怎么想?
诚然,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变化极快,这两年又居移气,养移体,他的面目神情已大变,便是有熟人在旁,也未必能一眼认出。
然而,无论面目怎样改变,他的身分却不会变。
在嵩京已经见过面的亲人、鬼灵精怪的林无忧、知道他大半秘密,却精神不正常的顾颦儿……
还有幽魂噬影宗上千个认识他的修真!
一切已出现的和将要出现的危险,将他包围起来,在他即将迎来人生转折的时候,把他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挫消。
李珣有种唤出幽一、幽二,立刻逃命的冲动。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起,他偏转目光,门口处正有一个人影走进来。
由于光暗转换,他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好眯起眼睛,而下一刻,他的眼眶便差点儿胀裂了去!
“六……六师叔祖!”
山上当他这一称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通玄界独一无二的绝代神剑,钟隐仙师!
为了演好当头的第一场戏,李珣不知在心中演练了多少可能发生的情形,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或是根本不敢想,如果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人是钟隐,他该怎么办!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钟隐走过来,立在床边。
对方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可供他参考的神情变化,仅仅是微笑着,既平和又安静。
就是这样的笑容,抹去了李珣每一点机心,让他把所有预备好的台词,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钟隐白皙的手指在李珣腕上轻轻一沾,便收了回去,脸上笑容又深了些。
“很不错!被碧灵掌正面击中,能这么快恢复过来,这两年,你不但容颜大异,这修为也大有长进啊!”
便算长进,长进的也不是灵犀诀!
李珣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而从这一刻起,他的心里放松了许多,情随心转,连他自己都不知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做戏给人看,总之他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么?”
“谁知道呢?而且,又何必分个清楚明白?”钟隐轻撩衣衫,坐在床边,笑道:“如果你觉得梦里面好过,就活在梦里罢,醉生梦死的日子,才是真的精彩!”
李珣心中一动,看向钟隐,却见他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真正的心思,却仍探不到底。也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应该行礼的。
这次与钟隐相见,感觉中,似乎有些不同。
上次在竹林里面对他时,虽然并无咄咄逼人之势,但他全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同于凡俗的气息,处得越久,感受越深,也愈令人高山仰止,不敢直视。
而今日相见,从开始到现在,除了他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沉静哲思,李珣感觉不到任何其它的东西。
眼前的钟隐,就像一个读书万卷的士子书生,而儒雅中还有一份洒脱自在。这一份洒脱,直接抹平了两人间几不可逾越的差距,使李珣连礼数都忘了。
想到这儿,李珣有些失神,竟忘了回话,钟隐也不在乎,只是将目光望向别处,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直到有新的脚步声接近。
这一次来的人很多,在李珣被脚步声惊回神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本来透光良好的小屋,立时显得拥挤起来。
这些人一踏进屋门,便齐齐一声惊咦:“六师弟(师伯、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心中动念,便来看看!”
钟隐的回答轻淡淡的,但没有人敢忽视。
自清溟以下,包括清虚在内的三位长老、以及洛南川、明松、明玑、明德,他们本来心中还有些盘算,但一见钟隐神情,心中都松了口气。
清溟向着钟隐略一点头,目光又移向李珣。
他是一派宗师,心思难测,威严自然不同,当年李珣便被他的眼神吓得腿软。
不过,两年半的时光里,与两散人、冥火阎罗、洛岐昌这样并不逊色的人物相处,对付这类人,李珣已经很有经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