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脊梁并未挺直,而是维持着一个微微弯腰的姿势,头低垂,背对着门口,直直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门口,她才转身看向脚下的路,自始至终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于摇曳烛火里漾出一抹瑰丽而魅惑的侧脸弧线,光洁如玉;朱唇一点,红艳如一朵半盛开的花,摇曳在清朗的月色下。
月上林梢时分。
段天谌从上书房出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一步一步,稳健而有力。
琉璃宫灯下,他颀长的身影被斜曳出小径的枝叶微微掩映,风起,枝叶飘摇摆动,唯有那道身影傲然挺直,如苍松翠柏,说不出的雅致肃穆。
想到方才苍帝的话,他心神有些恍惚。
在没发生那件事儿之前,他和他父皇之间的关系,还不是如现在这般恶劣。素日里,爬上他父皇的膝玩耍,骑在他父皇的肩上,也是常有的事儿。
那个时候,他、母妃和他的父皇,就如平平凡凡的一家三口,有着皇宫诸人羡慕嫉妒的温馨和真情。
可这一切,全部终止在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里。
从此,他永远失去了疼他爱他的母妃;那个陪他玩耍、教以他本事的父亲,也一并消失在了当年的烟云里,父子关系,日渐恶劣。
他的父皇告诉他,总有一日会懂得那番话的意思。如今想来,无非是所谓的“良苦用心逼不得已”,借口而已,不是么?
他不想懂,也没有那个必要去懂得了。
“王爷,宫门到了。”前方执掌宫灯的宫人停了下来,转身行了个大礼,舔着笑脸道。
段天谌猛地回神,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想得过于入迷,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重重殿宇,回首看去,连绵如海的屋脊如倦极酣睡的巨龙,盘踞在晨晨暮色里,说不出的清冷和寂寥。
他深呼吸了下,挥退了随行的宫人,便大步往宫门处唯一的一辆马车走去。
之前离得较远,只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影在车前晃动,待走近了些,才发现这走来走去的人不是谁,却是他的小妻子。
妻子——
心头划过这个词儿时,他忽然全身都放松起来,夜风拂过,身子还不自觉的颤了颤,有股莫名的暖流在眼瞳里氤氲流转,有些陌生,却又足够让他欢喜,欢喜寂寞相伴数十年,终于在长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披着月色频频回首来回踱步,只为着等待他的归来。
他眼里露出愉悦的笑意,脚下步子又加快了许多,踩着月光欣喜迎了上去。
顾惜若出宫后,听说苍帝留下了段天谌,便特意等在了这里,饶是骆宇和青擎各自劝说,她都无动于衷,固执的坚守着宫门的一方阵地。
此刻见到他终于走了出来,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急急忙忙迎上前,拉扯着他的衣摆,浑身上下就查看了一番,之后才拍着小胸脯,长长吁了一口气,“段某人,你没事真好。我在这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你出来。要是迟会儿,指不定我就要冲进宫里去了。”
段天谌唇角勾了勾,伸手抚上了她的发顶,轻轻的摩挲着柔软顺滑的青丝,眼里溢出了满满的笑意,“你把皇宫当成什么了,居然说得那么恐怖,生怕我被吞食了似的。更何况,父皇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啥时候变得那么小心翼翼了?”
顾惜若闻言,不赞同的瘪瘪嘴。
皇宫里的人,一个小小的宫人,估计都藏着弯弯道道的肠子,又有哪一个是善茬了?更何况,苍帝是这个王朝里最尊贵的人,手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说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她死也不会相信。
不然,眼前这人额头上的伤口,又是怎么来的?
真把她当成傻子了吗?
“走啦,以后这皇宫,能少来就少来。”她瞥了眼他额头上的伤口,心头微疼,随之拽起段天谌的衣袖,像老牛拉车一样,使劲儿的将他拉到马车上,末了还指着那巍巍殿宇重重楼阁,十分鄙夷道,“你瞧这黑夜笼罩下的重楼殿宇,哪里有半点白昼里的金碧辉煌?往后啊,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谁知道这阴森森的地方里漂浮了多少冤魂呢!”
段天谌无奈的摇头,想着敢光明正大的说出这番话的人,也只有他这个王妃了。
旁人莫说是谈论,便是听到都要吓个半死的。
“若若,等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先闭上眼歇息下?”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心里都觉得有些烦躁无力,更别提她了。
再者,她此前还被那人打了一掌,虽说及时服下了治疗内伤的好药,可终究也是件极其耗损元气的事情,千万马虎不得的。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还神采奕奕的顾惜若瞬间蔫成烂了菜叶的小白菜,只是记挂着他额头上的伤口,便也没有真的想要歇息,而是从车内放置的药箱中取出伤药,简单给他处理了下。
待这一切都做完了,她才直挺挺的躺了下去,拉过身侧的软毯就阖上了眼睛,有气无力道:“段某人,今天我可累死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狠狠的睡上三天三夜,你一定不能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