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降临有些日子，山顶上笼罩层薄薄的霜花，冬天的干燥令人有些心慌。
先生回来了三日，空中下起了小雨。三日里，小雨连绵，从屋檐的这头滑向那头，滴滴答答，在地面的浅水处溅起一阵水纹。
雨，很小，更像是温柔地下着。天空很暗，乌云笼罩着，像是黑压压的魔军。
三日，寝室屋檐下，苏青抚琴，手指拨过琴弦，雨水溅飞而起。
这琴，叫做“绕梁”，余音绕梁的绕梁。
这曲，叫做“近楼水月”，取意来自“小楼观水春雨”
这琴，是先生送的；这调，是他编曲的。
伏山，很安静，唯有雨声，唯有琴声。
琴，一手抚起，遣韵透过屋檐下的雨帘，清脆悦耳，在空中跌宕起伏，一时间，滴滴答答的雨声黯然失色，凡俗的尘埃里荡漾久远。
阴暗的天空下，雨幕里，青雀扑腾盘旋在屋檐上，水滴打湿了它的羽翼，拍落在高傲的头颅上，它却努力地啼鸣，想用最好听的嗓音与这曲调一绝高下。
一时间，伏山上，雨声，琴韵，雀啼，因风徐起。
渐渐雨小了，雀不叫了，它一唳归去，鸣叫哀婉凄凉，它不甘心，屋檐下的男子抚琴怎地如此好听，一波又一波的琴韵从琴弦而过，甚是千古绝唱。
或许琴好，或许人也好。
禽兽终究是禽兽，它不懂人，更不懂苏青。苏青向来话很少，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他要走了，他的情绪不知向谁诉说，于是雨下了三天，他弹了三天。
无助，仿徨，迷惘，欢乐，痛苦，孤寂，琴韵声声悦耳，从白天到黑夜，从星辉到破晓，从第一调到第十七调，依旧是同样的曲子，雨也依旧在下。
先生来看过他，看他一脸的迷惘，走了。
一穗师兄来看过他，看他一脸的不解，走了。
他没有看过自己，心却先走了。
他将手放在琴弦上，好生仔细地看着琴，叹气一声在冷风里，雨好像真的停了。
他抬眸望了望雨地里的小树干，枝条新生地玉翠，他想起许多年前，这里有两棵大榕树，很苍老，很劲拔，找来一条结实的老青藤，缠绕在两根树干上，再挂上一排用竹蓖制成的椅子，在欢笑里荡漾好久。
那一天的雷雨真的很大，比这些天都要大。雨水像豆子，落在地面上噼里啪啦作响，屋檐的边缘水滴成线，遮住了视线。
不知何时而来的乌云，将月色遮掩，雷电如蛇，在乌云里狂舞，像是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穿云而下。
伏山居于虞渊上，这里离天最近，闪电落地满山顶都是，山石地面上漫散一阵焦味，大风刮过，弥漫在空气中。
闪电劈天而下，强劲地骇人，道童害怕了，关紧了门和窗，胆小的抱在一起哭泣。长老们用灵气将每座院殿包裹，却还是不自觉地攥紧了麻袍，紧张泛起了冷汗。
两棵硕大挺拔的榕树，被劈成两半，更像是被撕碎，在树心升腾丝丝火星焦味，顷刻间被雨水打湿，发出“咝咝”的糊味，在湿气里升起一缕白烟。
苏青没有哭，因为先生在，他没有理由害怕。他穿着比他大许多的大氅，坐在木架子上，抬起眼眸透过淡黄的窗纸，先生站在屋檐下，屋檐边缘落下一滴水珠，滴在脖颈上，溜进一丝凉气，依旧怔怔地望着，望着绝崖峭壁，望着黑暗的乌云，望着焦枯的树干，静静发呆了许久。
忽然先生翕动着雪唇，呢喃道：“原来是天谴，不是神谴。”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内。
苏青拉扯先生的衣袍，抬起明亮的眸子，问，能不能救救那棵树。
先生含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说道，活久了会遭天谴的。
原来，活久了会遭天谴。
岁月悠然，一箭穿梭便是五年，重新种下的种子，方才长出了树干。
五年前的那天，天是下雨的，雨很大，有雷声。
五年后的今天，天是下雨的，雨很小，有琴声。不过现在，雨停了。
雨停了，最后一个调符落下，最后一曲离殇，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天空的云气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正如不知悄悄地来，光，从东方亮起，一点一点驱散雾气，如同点燃烛芯般那样放大。
那是太阳，所有人都知道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斜斜的阳光真的很刺眼。
苏青呆愣地看着远处的山景，望着有些出神，他的眸子很黑，漆黑如文人的墨，又像是晶黑的黑夜；他的瞳孔很细，聚集成一个焦点，如针，一刺就破，如线，一捻就碎。
或许真的很刺眼，眸子微微收回，回首间，三人向他走去，在光圈下，像盛开的莲子。
徐风微微吹过，枝头像是颔首。先生，一穗师兄，阿瑾师妹都来了，他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他。
留恋是世界最可悲的事情，东西想的越多，越是放不下。
他们四人进了屋内，将苏青推进去的，是阿瑾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