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被郑大木这句话倒是惹出火来了,声调又高亢了三分:“你一个黄口小儿,又识得什么兵法?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上官,还不闭嘴!”
“黄口小儿?”郑大木被陈子龙叱呵,却不害怕,他冷笑了一声:“我刚学会走路便已经握刀持弓了,刚学会认字就学《吾妻镜》了。那史可法若是知兵,又怎么会把将士沿着长江一字排开,这和把脖子伸到敌人刀下又有什么区别?”
徐鹤城听了郑大木这般说,不由得暗自点头,又看那少年的双手,虽然手背皮肤嫩滑,但虎口和手指指节、根部都有生有老茧,右手拇指还戴着扳指。以这郑大木的家世,这显然是握刀挽弓的结果。
“那你说应当如何布置?”
“自然是让各村立保甲,然后于险要有水源处修筑堡寨,囤积粮食,以老弱守卫,有事则以烽火传信,而以精兵击之。堡寨有粮食,有水源,便不怕流贼围困,官军也可只携带数日口粮,轻兵疾进,以盛气击堕归,自然无往而不利!”郑大木不假思索便答道,倒不是他是兵法天才。而是他虽然是郑芝龙的嫡子,却是在日本平户出身长大,其母田川氏也并非寻常农家女子,而是武家出身。当时日本去战国未远(郑成功出生于1624年,丰田灭亡的大阪夏之役是1615年),他身边有许多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战国时期的人。郑大木在这样一个环境长大,又被当做郑家的继承人专门培养,自然对于攻战之事要比已经和平了两百多年的大明文官要知道的多得多了。
“可流贼势众,若是照你所说,只能击败几处贼寇,而剩下的大部分地方都遭到流贼侵害。”
“若是史大人是因为这个而分兵屯守,那我还真没说错他了!”郑大木冷笑道:“史大人的做法看上去可以护得百姓平安,可力分则弱,官军都不是傻子,他们看到城外是数十倍于自己的流贼,又岂会出城送死?贼人看到官军躲在城里,正好放心下乡抢掠,若是有器械了,还能围攻县城。结果就是又白白死伤将士,也没保护百姓!”
“那你说应当如何?”
“越是兵少,就越是不能分兵屯守。”郑大木答道:“守险不守陴,吾居险地,贼人自然无法犯我,贼若走,我则尾随其后,将其击破,如此数次,贼人自然不敢来犯。看起来百姓因此吃了几次亏,可是只要贼首被杀,覆其巢穴,便能安享太平,岂不是远远胜过分兵屯守,损兵折将,百姓受苦的好?”
陈子龙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清楚郑大木说的不错,他叹了口气,向徐鹤城问道:“徐大人,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徐鹤城笑了笑,却不回答。陈子龙叹了口气,起身向郑大木长揖为礼:“子龙受教了,只是为何公子不将这些想法子转告给史大人呢?”
郑大木侧过身体,避开徐鹤城的礼,笑道:“公子您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个黄口小儿,史大人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吗?再说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能用呀!”
陈子龙问道:“为何这么说?”
“兵法人人都可以学,可却没几个人能用的!”说到这里,郑大木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只知硬拼,就有被杀的危险;贪生怕死,就有被俘虏的危险;刚忿急躁,就有被激怒的危险;清廉自好,就有被污辱的危险;宽仁爱民,就有被烦扰的危险)看史大人的行事,只怕有些事情他明明知道也是做不出来的,像这样的人,是不适宜为将的。”
听了郑大木这番话,无论是陈子龙还是柳如是,都不由得一声叹息,正如郑大木所说的,有些事情即便你明明知道必须这么做,但事到临头却也未必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冷静的头脑和决断的勇气很少能够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因此无论中西方的军事理论家都有一个共识——伟大统帅的身上有一些素质是天生的,并非通过后天的学习和锻炼能够弥补,因此就显得尤为可贵。
郑大木见状,便让下人把礼物呈上,东西虽然不多,但件件都颇为贵重,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挑选的。柳如是见了,也心中暗喜,正打算出言感谢,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陈子龙的书童冲了进来,也不行礼,便连声道:“公子,快随我回去,大事不好了!”
陈子龙见书童如此无礼,脸色微变,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一点规矩都不讲了吗?”
那书童却不行礼,急道:“公子,中都沦陷了!”
“什么?”陈子龙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一旁的徐鹤城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了。陈子龙稍一恢复,便赶忙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子,刚刚有人从中都逃回,闯、献、曹操三贼联合十余路贼寇围攻中都,城已经陷落了!”
“那,那可有老爷的消息?”陈子龙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
“还,还没有消息!”书童垂泪道。
“啊呀!”陈子龙一声惨叫,顿时昏死过去,场中顿时乱作一团,柳如是赶忙一边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