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无量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小小什长,跟随将领一起出战。
随行的那位军法官,一点架子也没有,不但不畏战,好几次在缺少人手的时候,都带着手下的监察军官投入战斗。房无量一个根本不入流的军官,也跟他喝过几次酒,每次大家都聊得很是开心。那位军法官自称姓李,李什么却无人知道。
后来一次大战,楚魏两军出动兵马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在平原地带会战。起初,两军都是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广派斥候。两边的主将斗智斗勇,不断在试图包围和反包围,不断引诱对方犯错。一连四十多天居然最大规模的战斗只是两百多斥候在一起厮杀……
而决战来的那么突然,那么急促!在房无量的印象中,那天他刚刚吃完早饭,准备洗洗马,忽然传令兵穿营而过,随后便是无数官兵披甲上马,集结成阵。当年的房无量驻守左翼,那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场面,双方都来了援军,广袤的大地上,超过三十万兵马集结,楚军的阵容黑压压的像一片乌云,而魏军的大阵放眼望去都是红色的军服,红得,就像一片烈焰!
遮天蔽日的箭矢从天而降,一队队骑兵反复冲击,试图打开对方大阵的缺口,重装步兵举着一人多高的盾牌,提着丈二刺枪,坚定而又缓慢的向前进发,直到对方的军阵。两股大军重重的撞在一起,激起无数浪花。每一朵浪花都是鲜血,每一片涟漪都是血泊……
一队又一队预备队被投入战斗,战况始终胶着。忽然间,军令到来,要求房无量所在的那个骑兵大队,务必将敌军右翼那一片山坡攻克。
军令如山,上千骑兵呼啸而去,驻防的魏军抵抗十分顽强。双方激战了一顿饭的功夫,各自丢下上百具尸体。然而,意外的是,魏军向这一片区域投入了预备队。数以千计的魏军冲杀而来,和守军配合,里应外合要把这一队骑兵一口吃掉。
官兵们被围困在一起,人人都在死战,个个都带着伤。不断有同袍被人挑落马下,随即变成一具尸体。副将下令向东侧突围,却像是冲入蜘蛛网的飞蛾,虽然拼命挣扎,那网却是挣脱不掉。眼看战士们牺牲的越来越多,负责殿后的房无量,突然间发现敌军的将旗近在咫尺。或许是魏军的一位将领,觉得这块阵地的胜负已分,失去了戒心,居然走到了最前线。
房无量一咬牙,反正是个死,如果能拼死个将军,那就太赚了。而且,斩杀了敌人一员将领,对于敌人士气的打击是难以估量的。房无量当即放弃了殿后的任务,率领数十名战士,卷向将旗……
事后,房无量才觉得后怕,他一冲上山坡,立刻有无数魏军围了过来,他只能拼命的杀,可是魏国人怎么也杀不完。倒下一个,马上有更多人冲过来。他的盔甲被打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伤,都是血!他机械的盯着将旗,一步步逼近,战马已经死了,他就抢敌人的马,身边的战友死了,他也顾不得,只希望能接近将旗……
混乱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惊呼:“将军死了……”他才朦朦胧胧的看到自己似乎提着一个带着金盔的将军头颅,再后来,他已经天旋地转的倒了下去!
等他清醒过来,全身上下都被包扎,像是一具木乃伊。军医官连连咂舌,说是这样的伤势还能活下来的,他一辈子都没见过,更邪门的是,居然连残废都没有!
那一次,他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一百多道伤口,到了阴雨天气就会全身发疼,疼的无法入睡。但是,那些不会被人记得。全军都知道,有一个什长,战到最后一人,满身浴血,居然奇迹般的杀死了魏军大将一名,导致魏军右翼阵地失去指挥,从而引发连锁反应,崩溃从右翼开始蔓延到全军,最终让楚军大获全胜。
随后,刚刚能下床的他,就被送到了总军法官易老头的面前。
易老头听完他的禀告,并仔细翻阅了那一场战斗幸存者的口供,判他有功无过,提拔为副将!
就在他欢天喜地的准备离开军法处的时候,他听见易老头的声音:“你们的副将、军法官、各队队长全部阵亡了!因为,你没有给他们殿后,让魏军可以从容的合围他们。四百多人,一个都没有走掉!”
房无量当时悚然动容,正要说些什么。易老头淡淡的说道:“那位军法官不姓李,他是我的独子,叫易善岚。今天,我刚刚收到家书,儿媳妇说自从他回家探亲之后,就觉得有些不适,去金石司查过,说是有喜了,特意写封家书前来报喜,望我儿建立功勋。”
房无量清晰的记得,那个似乎从来都很冷漠的总军法官,那一刻,难以自抑的悲伤跃上他的眉梢,就连眼圈似乎也是红红的。
很多年来,房无量一直扪心自省,假如是自己的儿子,因为部下违抗军令,擅自行动而死,自己有没有那个肚量原谅他,并提拔他?很可惜,房无量,真的没有那个肚量!
那时候,二十出头的房无量,跪在地上重重的给易总督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迈步走出军法处。
很多年过去了,房无量一直对易老头充满了尊重,他逢年过节都要派人去给易老头送去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