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时暴月的,刺史也自然犯大愁。然而李重角被呵护得很安乐,感觉不到窗外的炎热,更不知窗外事。
终于有一天,天打起阴来,大风吹起来,好久没有过的滚滚乌云严实地堆满天空,不时有电光和雷声。
人们纷纷出门敲锣打鼓迎接这场将至的喜雨。李重角听见街上很热闹,就拉着姬如出门凑热闹。
逢着事,邻居街坊总喜欢吆喝着说一说,满街的人都在说着大旱的事儿。李重角听了,变得敏感起来,他从“五月初七最后一回下过一场足墒雨”,想到五月初六晚上惊魂的遭遇,他顿时害怕起来。
雨迟迟下不下来,多少人仰着面等待第一滴雨的亲吻,他们的脖子都伸得酸痛起来。忽然云脚低处出现一条龙,盘旋,长啸。人们越聚越多,都为求雨。
李重角看到龙,害怕极了,拼命往人群外面挤。这时龙飞到他的头顶,声如闷雷:“长角的小家伙,你跑也没用,我已经在你身上施了魔咒,你背负横天烈焰,所到之处滴水不降,不管你是生是死,都逃脱不了!”
百姓很快把李重角围得水泄不通,以愤怒的目光逼视他,有人厉声问为何得罪了龙。李重角瘫在地上,横竖不吭声。姬如急出了眼泪。这时候,刺史带着差役开路,走进人群,他跪问龙:“我的外孙究竟怎么得罪了龙王爷的,还请龙王爷明说,我们实在不知情啊!”
“他戳坏了我的眼睛!”龙愤怒地说。
“他一个娃娃,怎么能——”席禛不敢相信,但仔细一看,龙果真是独眼的。
“端午过后,我顺江一路吃来,已经是五月初六的晚上,水里的粽子已经被水族子孙吃尽了。不过,很晚了水上仍有船,我以为是施食的,就朝船游去,刚到船下,万万没料到会有一根罪恶的竹竿刺进我的眼睛。戳我的是一个长着犄角的小娃!”龙回忆说。
“但是这是我一家的罪孽,求龙王爷开恩,放过无辜的百姓吧!”席禛哀求。
“不用求我——”龙没说完就隐入云里不见了。
席禛气得不行,去拎起李重角,厉声责问他究竟怎么得罪了龙。李重角哽咽着说自己捞笛子时误伤了龙的眼睛。席禛听了,犹如五雷轰顶,拧住李重角的耳朵,并大吼:
“闯这么大的祸,为什么不早跟外公说?一直瞒,一直瞒,瞒得过去吗?!你知道多少百姓为你的祸事在受大苦吗?”
“您不是叫我好好念书,不要管外面的事吗?外面大旱您不瞒得紧,我会不知道百姓在受大苦吗?”
李重角反问得外祖父没了言语。匆忙赶来的外祖母盯着外祖父说:“罪人都是我们自己啊,哎,宠坏了侄子,又宠坏外孙。”
满街驱赶李重角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席禛心事在翻腾,因为这个外孙,我先是差点被砍头,这回又让我失去民心,你是个不祥的种!——恨归恨,就只这一个根苗,断不得啊。
突然他疯也似的向天大喊:“就一雷把我劈死吧,我来担待所有的罪孽!”可是电光划破黑暗的云层,伸不到地面,雨还是没落下一滴。驱赶声静了,静得死气一片。
李重角歪在地上只是哭,身上直哆嗦,什么也不敢想,几乎处于昏睡状态。姬如紧紧抱着寡妇的胳膊,她们都不敢说话,都怯怯地看着席禛。
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席禛到底还是忍痛割爱。他决绝的对李重角说:“你自己造的孽,归州留不得你,你只能哪来的回哪去。”
李重角嚎啕大哭起来。姬如慌了,扑通跪下为李重角求情,求刺史,求百姓,求云里的龙。席禛见外孙舍不得走,只好违心地让他舍得,竟对他吼:“我没你这个赖着害人的扫把星外孙!”由于太激动,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捂着胸口,咳嗽着,被人扶回府去。
李重角猛地醒了,擦亮模糊的泪眼,一边努着嘴说:“外公不要我了,外公不要我了,我找野人母去……”一边要站起身,腿麻木得一时动不得,舅母给他揉捏了一会儿才能动。
这时来了两个官差要强行送李重角回熊山,李重角决不依从,又挠又咬,他只要结巴叔叔送他。舅母叫官差放下李重角,又叫丫环备了行李,她亲自去将李重角托付给结巴叔叔。
他们找到结巴叔叔,一说送李重角回熊山,他就答应了,无须解释什么,他似乎早有预料。结巴叔叔把他的老母托付给寡妇看顾,然后背着行李拉着李重角就动身了。
李重角不停地回望,眼里噙着泪,心里有太多的不舍。没走多远,他飞也似的跑回去,要舅母留下姬如。舅母答应了,并要李重角在灾难过去了再回归州。
李重角说,只要有解除魔咒的一天,他会回去的。然后他望着姬如,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在结巴叔叔的催促下,才泪眼别了泪眼。
天色又黑了几分,雷电要摧毁一切。在没有鸟飞兽走的无端狭小了的天底,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越走越小,当他们融进墨色中时,雨终于落下来了,不再是薄薄一层,而像瓢泼,嘈切如魔鬼的狂笑,然而归州的百姓在雨中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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