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晚上我感到很累,回到家里便倒头睡了。第二天一觉醒来,从窗户往外望去,天穹上已经开始泛出淡淡的青灰,杂树丛生的山坡上树影依稀,四周里静悄悄的,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金鳞溪水流淌的声音。睡在另一头的弟弟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重又响起那种只有最幸福的人才拥有的轻微而均匀的鼻息。
黑暗之中的世界是那么平静而安详,我的脑子突然格外地清醒,昨天化龙桥上所发生的一切,又电影般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看见了那一张张因暴戾而扭曲变形的年青的脸,听到了那些因伤痛而发出的呻吟和嚎叫,一时间心潮澎湃,文思泉涌,渐渐地,那些我在头一天里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在我心中串联起来,按一定的逻辑排列出来,一篇文章的腹稿形成了,有一种呼之欲出,不吐不快的感觉。
我急于把那些在心中仍然活蹦乱跳着的思想变成文字,关进一个个的小格子里,天一亮就跳下床来。刚推房开门,一股寒冷而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我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下起雨来,细细的雨丝从空中轻轻地飘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掉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立即就无影无踪了,只有从屋檐上落下来的水滴,参差错落地打在琴键般的台阶上,响起一片高低错落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我从门后取下那把油纸伞,拿了饭锅,踩着滑溜溜的石板路,到食堂里打回来稀饭和馒头,和一家人一起吃过早餐后,就要到学校去。
父亲问我:“学校现在都没上课,你总去干什么?”
我有点诧异,说“虽然没有上课,但在搞**********,事儿多着呢?”
他愣了一下,说:“不准去参加武斗,搞那些打打砸砸的事。”
他在家里总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话,让我越来越反感,便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搞打打砸砸的事呢?”
他沉下脸说:“你们一帮懵懵懂懂小孩子们成天搅在一起,能学出个什么好样子来!你看昨天那帮小崽子,连他爹一辈的人都敢打,你们这是造谁的反?……”
“那是号派的人,不是我们。”我反驳说。我知道他并没有参加头天的游行,只是晚上在“龙门阵”里听到了那些事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堵了回去,但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气氛顿时有点紧张。
母亲早就忧心忡忡地站在旁边,这时他插上来说:“你爸是担心你出去惹祸,弄出什么意外来。你看昨天,打伤那么多的人,不管是谁打伤了谁,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呢?你爸为这事觉也没睡好,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晚上。”
我心软了,说:“我知道了。”
广播里响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声,父亲从门后取下一个斗笠,戴着走了,把那把油纸伞留给了我。
当我打着伞来到学校,看到校园里空荡荡的,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来到队部门前,我跺了跺脚上的雨水,楼道里响起一阵空洞的回声,打开大门后,我拉开窗帘,拿出纸和笔,觉得有些暗,便拉开了电灯,坐在会议桌前,写下了《正确贯彻中央意见,促进革命的大联合》几个字。
当我写到一半的时候,高歌、艾云和几个同学也相继来到队部。这时,雨下得更大了,他们都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塑料雨衣,显得有些单薄,艾云嘴唇都冻紫了。
我问:“下这么大雨,你们还来学校?”
高歌说:“你不也来了吗?”
我说:“我是独立师的宣传部长,昨天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肯定有些宣传上的事要做,所以就来了。”
艾云说:“我们也是因为昨天的事,想到汤博和柳月又受了伤,都来不了学校,又不知道学校会有什么事,所以就来了。”
我有些感动,知道高歌的父母是轴承厂的工人,就说:“你们说得对,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不可能不作出反应。这样吧,我来完成手头的这篇稿子,你们俩去轴承厂找一下贺志纯,他现在是主力军的一号勤务员,问他有没有需要我们配合一起来做的事情。下午我们在这里碰头,商量一下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们走了。
当我在那篇稿子上划下最后一个句号,再从头到尾地誊了一遍,感到非常满意,心情好极了。刚站起来伸展一下已经有些麻木的腰,却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捋起袖子一看,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感到有点不妙,便赶紧起身回家。
在路过学校医务室的时候,顺便蹙了进去,想要点预防感冒的药,没想到在那里与谷易容不期而遇,原来她也是担心感冒了来看医生,正坐在那个姓张的女校医对面回答着医生的问话,回头看见我后,眼光在我脸上好一阵盘旋,一脸的不怀好意。
我皱着眉问:“看什么,不认识吗?”
她很得意地一歪脑袋,说:“认倒是认识,只是想知道,你来医务室生,是不是因为昨天也被揍得骨断筋折,今天要来换点药什么的?”
我反唇相讥,说“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