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天晚上,我们回家很晚,闻梅、柳月、杨南雁、葛利江和我第一次一齐走回家去。暗淡的灯光在路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清冷的风“嗖嗖”地吹过,空中的电线发出“呜呜”的声音,街道两边的商铺大多已经关上店门,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一辆公共汽车开过后,大街上便又是一片空空荡荡。我们在宽宽的路中央肆无忌惮地一字排开,将一排黑色的影子投在沥青铺成的路面上。
气氛压抑而沉闷,大家似乎都有一种想大喊一声的冲动,但却谁都没有讲话,只有葛利江紧跑了几步,象投篮般突然跃起,当身体停留在空中的那一瞬间猛地一挥手臂,“嗷”地喊了一嗓子,响亮的吼声象投进黑暗中的一块石头,瞬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街面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柳月打破了沉默,说:“下星期一开始新的红卫兵组织登记,我可是等着你们啊……”她似未说完便停下不,象是在等待大家的应答,但我们仍然谁也没有说话。她便又说“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嚷嚷说中学生红卫兵解散后,从此要过几天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做一个‘逍遥派’,你们几个人该不会和他们似的,打算从此要游离于运动之外了吧?”
闻梅说:“看这帮动摇分子,他们不来登记也没关系,我给你出个主意,按‘退出’的办法重新登记。原来的中学生红卫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作为新的红卫兵组织的在册人员登记,只有在声明退出的前提下才不予登记。”
柳月说:“好。现在学校实际上处于放假状态,好多同学都通知不到,就是通知到了也未必会为了登记而专门到学校来一趟。”
闻梅说:“特别是这一帮去过北京的红卫兵代表,要退出时必须说明原因,写出声明,否则不予退出。”
柳月说:“对。你们都是曾经宣过誓的红卫兵代表,决不允许随便就打‘退堂鼓’。”
杨南雁奇怪地问:“红口白牙的,我们什么时候宣过什么誓呢?”
柳月说:“你们那封以陵江市中学生红卫兵全体赴京代表署名的特大喜讯,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誓死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这难道不可以说是起过誓的吗?这封电报可是在《陵江日报》上公开发表了的,全市人民都可以作证。”
杨南雁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葛利江问闻梅:“你下午讲,‘也许在新的组织中,不再能够发挥什么作用’,那么,你参不参加新成立的红卫兵组织呢?”
闻梅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真不能参加。”
大家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葛利江问:“为什么呢?”
闻梅说:“大家知道,我父亲虽然只是主管金鳞湾这一片的工业生产,却是挂着陵江市委委员、副市长的名头,按造反派红卫兵的话讲,也是陵江市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要参加了新成立的红卫兵组织,别的地方先不讲,就是谷易容那一关就过不去,她会把我作为攻击新成立的红卫兵组织的主要着力点揪住不放,让我彻底转变立场,承认保皇罪行,检举揭发我的父亲,即使我这样做了,也未必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没完没了的死缠烂打。所以,我要是参加了新的红卫兵组织,不仅会惹火烧身,给自己找来麻烦,而且肯定将拖累新成立的红卫兵组织。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我和中学生红卫兵一起死去吧。”她的语气有一种秋风落叶般的凄凉。
我以前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意思。这时,想起那天谷易容讲要闻梅跟她父亲划清界限,起来检举揭发的话,感到闻梅讲得有道理,心中涌起一阵悲怆的感情。
葛利江说:“那么,你这种情况算不算违背誓言呢?”
对于葛利江咄咄逼人的话,闻梅今天表现出少有的好脾气,说:“我会想办法继续与大家战斗在一起的。”
柳月说:“木生,你想一下,我们这个新的组织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时我想起了在闻梅家墙上挂着的那一张“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一独立师解放锦州纪念”的照片,就说:“听了你今天的讲话,感觉新成立的红卫兵组织既是造反派红卫兵,又不急于有那么强烈的造反派色彩,如果是这样,新成立的红卫兵组织名字可不可以就叫金鳞中学红卫兵独立师呢?”
柳月立即说:“好!这个名字强调了我们的独立性,有利于与‘火炬’保持距离,而且谷易容她们是战斗团,我们是独立师,比他们正好还高一级哩。”
杨南雁说:“取独立师的名字挺好,有利于我们专心做好金鳞中学自己的事情,什么造反,什么保皇我们既说不清楚,也管不了。”
葛利江说:“我也感到这个名字有别出心裁之处,但又有点担心,现在陵江市保守派和造反派营垒分明,我们太强调独立性是不是会给人立场模糊的印象,影响组织的凝聚力,降低一部分人加入的愿望。”
我说:“我认为,情况也许刚刚相反,一方面自从中学生红卫兵成立以来,大家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