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是所有人都难以抵抗的一件事情,赵贞吉从去年开始,身体就每况愈下,又经历了囚禁万历,审判李氏的事情,虽然文官集团取得了酣畅淋漓的大胜,老夫子也透支了太多的精力。
而且朝政丝毫没有因为胜利变得轻松,灾害,叛乱,打仗,移民,一件件的事情紧紧相连,赵贞吉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老人的经验是很宝贵的财富,可是眼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赵贞吉积累的经验非但不能帮助他,还会成为拖累。尤其是和申时行等一批年轻官员比起来,他老了,不但是身体老了,见识也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与其留在职位上碍眼,还不如早早回家,含饴弄孙。
“元辅,老朽去意已决,您也不用劝了,只是老朽还有一些担忧,不知道元辅能不能解答?”
“大洲公,您请讲,晚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老朽想知道,咱们会赢吗?”赵贞吉显得十分迷茫,这段日子,他不断承受着良心的拷问,只要闭上眼睛,大明的历代皇帝在他眼前不断闪过,大声痛骂,说他是乱臣贼子,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老头子一宿一宿睡不着,身体的损害非常大。
他询问唐毅,无非想得一个心安。
“大洲公,天命渺渺,遥不可知。前些年有了望远镜之后,人们就不断窥探天上的奥秘,月亮之上没有广寒宫,没有桂树玉兔,也没有嫦娥吴刚,有的只是一片荒野,坑坑洼洼,太阳也是如此,不过是一个带着黑点的火球。以此推想,所谓天命,不过是欺人之谈。说到底还在人心,芸芸众生,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赵贞吉点了点头,“孟夫子早就教导过,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历代明君贤臣,皆以民为本,则天下大治,反之肆意害民,则天下大乱。”
“大洲公高见,然则并非所有皇帝都能一心为了百姓,把万民放在心间,这也是我们推行变法的原因所在。各省咨议局已经成了,由百姓推举的代表已经纷纷入京,从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有各地公推代表,云集京城,以后大凡法令,都有经由他们批准,才能生效。把订立规矩的权力交给万民,日后哪怕皇帝想要随意推翻成宪,没有各省代表点头,也是不可能的。”
赵贞吉闭目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不错,以往都是空说以民为本,如今却是落到了实处,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元辅的权力也要受到限制了。”
“哈哈哈,唐某也是天下的一员,脱了这身官服,和百姓没有什么差别。”
赵贞吉越发高兴起来,“元辅果然心怀天下,虚怀若谷,有此心胸,变法可期啊!老夫也能放心了。”
……
赵贞吉离开了内阁,而此前高拱因为被罢黜的原因,虽然翻了盘,可是他也没脸留在内阁,唐毅几次挽留,高拱执意不从。
没有办法,唐毅只好请高拱转任资政,负责召集咨议代表会议。
此外高仪入阁拜相是权宜之计,他在忙活了几个月之后,身体不堪重负,几次请辞。再加上之前已经死在狱中的张居正。内阁眼下只剩下唐毅领衔的四位阁老,唐毅,唐汝楫,张守直,殷士儋。
递补阁老,迫在眉睫。
只是原本的阁老产生程序,需要皇帝批准,甚至可以中旨入阁,虽然眼下万历没本钱对抗内阁,也不敢否唐毅的意思,但是终究显得不合时宜。
唐毅觉得阁老首先要由吏部挑选资历能力俱佳的人选,然后内阁和各部尚书侍郎进行投票,确定人选之后,交给咨议会议通过。皇帝仅仅享有发布任命的权力,说白了,就是个橡皮图章。
只是眼下还有许多地方的叛乱没有解决,咨议代表缺额很大,内阁只能暂时由他们四个撑着。
不过下一批的阁老已经有了人选,唐毅的同科好友诸大绶、陶大临、前一科的曹大章、还有唐毅的弟子申时行,王锡爵,都是热门人选。
这几位虽然都出身翰林,可是却和一般的词臣不同,他们都经历了充分的历练,在很多衙门混过,能力不俗,口碑极佳。
只是要想脱颖而出,还需要经历考验。
眼下的救灾平乱就是最好的机会,唐毅经过了和大家沟通之后,立刻任命诸大绶为兵部尚书,总督山东赈灾平叛事宜,他和山东巡抚孙鑨是同科,还是同乡,正好珠联璧合,处置山东事宜。
陶大临分到了湖广总督,曹大章负责山西,本来对西北最熟悉的申时行却被派到了河南,而王锡爵则是被安排到了陕西。
“师相,这个恐怕不妥当吧?”王锡爵胆子稍大一点,性子也耿直,“弟子平定过伊王之乱,对河南好歹还算了解,至于汝默,他在汉中多年,理应去陕西,才能人尽其用。师相,您说是不是?”
唐毅没有吱声,而是看了看申时行,“你也这么看?”
“回师相,弟子一切都听师相的命令。”
王锡爵气得哼了一声,“你就会耍滑头,坏话都让我说,好人总是你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