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奏疏,唐毅翻来覆去,前后看了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高拱实在是绷不住了,你丫的看这点玩意,还用这么长时间,老夫写的是又不是天书!
“唐阁老,老夫一心求去,还请唐阁老不要犹豫猜疑,若是阁老不愿意批复,高某就去找陛下。”高拱吹胡子瞪眼道。
唐毅放下奏疏,笑了笑,“中玄公,士大夫七十致仕,你还有十几年呢,正是年富力强,身强体健的时候,为何要辞职?”
高拱闷声道:“上面不是写了,身体不好,要回家养病。”
唐毅摇摇头,高拱的身体还不好,六部九卿该辞职一大半了。
“中玄公,三个多月之前,陛下下了起复你的旨意,不才小弟两次向陛下谏言,请中玄公回朝,共襄盛举。小弟斗胆请教,老哥离开新郑老家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当初啊……
高拱不由得迷离起来,自从入阁拜相,甚至更早以来,他都坚信自己是不世之才,中兴大明的任务只能由他完成,包括被徐阶打败,回到了老家,这个念头非但没有减弱,还越发强烈了。
自从接到圣旨,高拱就马不停蹄赶到了京城,他知道朝廷已经是千疮百孔,积弊重重,不改不行。
他是拿着一腔血,一条命,抱着必死之心,想要打破重重罗网,击败一切因循守旧的力量,果断变法,推行新政,富国强兵……
满腔的踌躇,满腹的志向,他认为改革的重点必须放在吏治上面,为此他提出“除八弊”的主张,又见到国用困难,高拱毅然支持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他们私下里相约,要一起为了中兴大明而奋斗。
只是高拱想不到,变法的第一炮就哑火了,区区三个小卒子,把他寄予厚望的一条鞭法批评的漏洞百出。
最让高拱郁闷的还是回去之后,他反复思量,甚至学着唐毅的方法,搞沙盘推演,最终的结果,甚至比起金殿上的情况还要糟糕。
高拱是骄傲的,甚至是自负的,他能容忍失败,却不能容忍自己最骄傲的东西,被别人比下去。
按照高胡子的秉性,他应该一走了之,拂袖而去。只是他还不甘心,一条鞭法被推翻了,他要看看能拿出更好的办法吗?
如果没有,还继续混日子,他高拱绝对不会甘心失败的,拼了老命也要争一争。
很快新版的一条鞭法推出,其中多了太多拾遗补缺的东西,落实的细则也几乎无懈可击。高拱从愤怒,一下子变成失落,甚至是羞愧。
原来一直都是自我膨胀,自我感觉良好,你高肃卿的本事不过寥寥,既然有人比你更适合坐在位置上,何必还贪恋权位,充当变法的绊脚石呢!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把舞台交给别人吧,这就是高拱最真实的想法。
“唐大人,高某不自量力了,你比我更适合宰执天下,中兴大明的担子落在你的肩头了,不要辜负了天下之望。”
高拱说到了动情之处,咬紧了牙关,眼圈里却有东西闪过。
唐毅看得出来,高胡子不是斗气,可越是如此,唐毅就越不能放他走。真正坐到了内阁的椅子,唐毅才猛然发现,朝堂上支持变法,真正有本事推动下去的大臣干吏实在是太少了,高拱就是其中最关键的那一个。
本来唐毅是不想在金殿上公开打击高拱的,奈何高胡子仗着隆庆的圣眷,竟然越过了他,想要拉着张居正,一起推动新法。
这是唐毅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内阁的权威不容挑衅,任何大学士也不能坏了规矩。
没想到敲打来得太猛烈了,竟然弄得高拱要辞职,唐毅可不想失去一员干将。但是高拱又是个极其高傲的人,想要说服他并不容易。
“中玄公,这是你上的《除八弊疏》。”唐毅从桌案上抽了出来,送到了高拱面前,高拱只是扫了一眼,绷着脸不说话。
“小弟仔细阅读了几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中玄公对官场弊端看得清楚,总结的精妙,不但找出了问题,还拿出了解决方略,实在是发人深省。”
高拱哼了一声,丝毫没有被唐毅忽悠。
“唐相,你的见识远在高某之上,拙作一钱不值,只是徒增笑料而已。”说着,高拱竟抓起奏疏,用力撕得粉碎。
看着片片纸屑,高拱凄凉一笑,“老夫去意已决,唐相不必浪费言辞了。”
高拱起身要走,突然唐毅在背后说道:“高阁老,你到底还是爱重自己的权威名利,并非真的为了大明计,为天下计!”
高胡子须发皆乍,突然猛地回头,“唐相,高某自知不如你的才略,可是你不能质疑老夫对大明的一颗心!”
高拱指着胸口,厉声说道:“老夫若是有半点私心杂念,苍天不容!”
唐毅抬起头,看着近乎癫狂的高拱,轻笑道:“中玄公,一个好的士兵会爱惜自己的武器,就好像生命一般。一个改革家,他的方略奏疏,每一个字都是心血结成,就像自己的孩子,中玄公,你却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