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来都是权力的动物,强悍如嘉靖,敦厚如隆庆,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东西,只要不触及皇权,一切好说,要是碰到了皇权,呵呵……
徐阶请辞,隆庆是担忧影响朝局,所以不愿意老先生过早离开,但是从心里来讲,隆庆已经有了决断,或许从高拱被驱逐的那一刻,隆庆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徐阶赶下去。
诸位帝师当中,除了唐毅之外,可都不是善战之人,他们出身翰林,或多或少,都受到徐阶的照顾,甚至以学生自居。偏偏这一次他们全都冲了出来,行动一致,一心倒徐,这背后又岂能没有隆庆的默许!
按照隆庆的想法,徐阶已经六十几岁,奔着七十去了,还能干几年,等老师们坐稳了位置,再进行相权交替,朝廷才会平稳,不出乱子。
想法很不错,可是张齐的这份奏疏,加上百官的激烈反应,让隆庆看到了另一个问题,徐阶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人臣的极限,威胁到了皇权的安全!
天下人只知徐阁老,不知朱皇帝!
一句话,魔音绕梁,久久不散,隆庆年过而立,当了一年多皇帝,他越发不能允许徐阶的存在。
只是仓促罢相,百官反弹,后果不堪设想,隆庆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滕祥在旁边看着,他这个着急啊,心说皇爷啊,不就是一个臣子吗,您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
“皇爷,皇爷。”
低声呼唤,隆庆打了一个激灵,他把奏折扔给了滕祥。
“张齐诬陷国老,把奏疏明发六部,请九卿公议。”说完之后,隆庆意兴阑珊,摆摆手,让滕祥下去。
从乾清宫出来,滕祥一脑袋浆糊,就算脾气好,也要有个限度啊,徐阶势大如天,欺压天子,包庇言道,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不下果断之手,把老东西除掉啊!有徐阶在一天,他们这些内廷诸珰何时才能威风八面啊!
滕祥摇头叹气,可是唐毅的书房之中,王寅却是不停点头赞叹,“这一次我总算是信了,咱们这位陛下是大智若愚啊!”
沈明臣不解,“何以见得,陛下可是说了张齐诬陷徐阶?”
王寅含笑摇头,“句章,自从倒拱以来,弹劾咱们大人的奏疏有多少?”
“这个,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了吧。”沈明臣苦笑着说道。
“那可有一本明发吗?”
“啊!”一语点醒梦中人,沈明臣豁然开朗。
一般的重臣,尤其是首辅,肩负朝廷大任,要维护体面尊严,即便有了弹章,最多是抄录罪名,送到家中,允许自辩。
在嘉靖朝,弹劾严嵩的奏疏何其之多,明发六部的只有一本,还不是弹劾严嵩的,而是邹应龙弹劾严世蕃。
可就是那么一本,就绝杀了严党!
“原来如此,假如陛下对徐阶还有一丝一毫的爱护之心,就绝不会明发六部,既然明发六部,就代表着皇帝态度已经明朗,徐阶罢相,就在眼前!”
沈明臣欣然拍手,这么长时间的布局,总算是看清楚了端倪。
徐阶养望二十年,从正面强攻,哪怕是高拱那样的狠人,也会被轰的连渣都不剩。唐毅和徐阶掰手腕,多半也是惨兮兮的下场。
所以一开始,掀起小站的案子,唐毅就不是要真正给徐党的人定罪,砍掉徐阶的几个爪牙,因为那些动作统统没有,徐阁老早已经修成了八爪章鱼,砍断了一只脚,还有其他的脚,等他报复回来,却不是唐党能承受的。
整个局从头到尾,都针对徐阶一个人,唐毅不断逼迫他在党羽和圣眷之间选择,最终推着徐阁老,直面皇帝,来一场相权和皇权的对抗。
走到了这一步,胜负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徐阶虽然强大,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官僚,手上可动用的实力非常有限。
隆庆只要敢拼着朝局动荡,就能把徐阶赶下台。
至于威胁大明江山,对不起,徐阁老没有那个份量!
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就看杨博有什么妙招,能把徐阶赶走了。
……
“父亲,华亭又上了辞呈!”
杨俊民兴匆匆将一份副本,送到了杨博的面前。
老杨博没有马上反应,依旧挥动大笔,写着书法。杨俊民暗自惊叹,老爹不愧是统帅千军万马的人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自己真该好好学学!
他满心崇拜,却不知道老杨博笼在袖子里的手不停颤抖,一股狂喜在胸中奔涌。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徐阶你到底输了!
放下了毛笔,杨博闭上了眼睛,缓缓出了口气,拿起奏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奏疏很长,徐阶花了无数的笔墨,替自己辩解。
比如张齐弹劾他借遗诏之名,诽谤先帝,徐阶就说道当年谏阻先帝者,非只一人,全都无力改变先帝之心,老臣上书,也不过多一个被罢黜廷杖的官吏而已,于事无补。遗诏那是以先帝之名发布,为了先帝收拾残局,挽回人心,是万民感恩戴德,加倍效忠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