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从确定了作战方略之后,唐毅就学习水德,逆来顺受,摆出了一副“不争”的姿态,不主动要求什么,不去弹劾谁,空出来的位置更不抢。
唐毅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请假在家泡病号。
作为一位刚刚立下大功的宣大总督,没有人敢说他什么,而且俞大猷的案子剑指唐毅,他留在京城,牵连到了也方便一些。
所以人们有幸能看到有趣的一幕,每天早上的时候,唐毅会亲自推着四轮车,从家里出来,赶到什刹海,找一片安静的小树林。
在林木中间,绑上齐胸高的竹竿,唐毅搀扶着俞大猷,握着竹竿,一点点挪步蹒跚,短短十几丈的距离,就要走一个时辰,中途几次休息,汗透衣衫。
百姓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默默在心中祈祷,希望老将军能快点康复。
过了几天,老将军走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个时辰,能走一个来回,大家伙欢喜的什么似的,又过了几天,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从福建赶来了。
俞咨皋才十二三岁,是个很木讷的少年,小脸蛋晒得黑黑的,和普通农家的孩子没啥区别,事实上也是如此,俞大猷早年家贫,后来他虽然发迹,可是朝廷的赏赐,甚至俸禄都用来接济战死和受伤的兄弟,家里头还是老妻带着孩子,靠着几亩茶园过日子,事实上俞咨皋再进京的前一天,还跟着母亲采茶叶。
俞咨皋接过了四轮车,担负起照顾老爹的使命,唐毅通常还会跟着,而且还带着儿子平安,以及戚继光的儿子戚安国。
有孩子跟在身边,心情会好很多,恢复也快,俞大猷渐渐的可以放开竹竿,晃晃悠悠走几步。每当这时候,平安就会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塞进俞大猷的手里。在家里他就是这么训练弟弟走路的。
俞大猷只有这时候,才会由衷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唐毅一眼,分明是说不愧是你的儿子,这么点就懂得诱之以利。唐毅也只能无奈笑笑。
除了练习走路之外,还要恢复听力和言语能力,故此唐毅请来了琉璃苑最有名的老生夏月山,他最善于唱萧何的戏,比如《月下追韩信》、《斩萧何》等等。
由夏月山带着俞大猷喊嗓子,渐渐的老将军说话的能力也恢复了很多,甚至能唱两句苍凉的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俞大猷通常只唱到这里,人们最初都以为这首歌只有六句,后来人们在报纸上才看到,原来还有两句: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大家伙总算是恍然大悟,壮士报国,为君杀敌,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斩尽东南的倭寇,安定天下苍生。得到的结果不是升官晋爵,封妻荫子,而是无辜蒙冤,身体残疾。
难怪老将军唱不出口,如此下去,大明朝只怕再也没有忠臣良将了。
查,必须彻查!
事到如今,任何的花招都没用了。
每拖延一刻,名望就跌落一分,这个案子就像是一个不断流血的伤口,丝毫不会因为时间而愈合,反而越来越大。
以往那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把戏根本不管用了。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徐阁老都被弄得焦头烂额,他当然想快点结束,可是要让谁去审理,又审到什么程度,徐阶实在是拿不准。
这些年来,由于徐阶隐忍深沉,不相信别人,他身边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幕僚,唯一能推心置腹的人就是张居正。
偏偏徒弟又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徐阶很腻歪。
不过事到如今,能分忧的也只剩下张居正了,徐阶只好让人把他叫了过来。相比以往,张居正收敛了无数倍,仿佛回到了当初,刚刚拜师的时候,恭恭敬敬,一点不敢马虎。
此前的张居正像是拔出了一半的宝剑神兵,光华夺目,杀气初现。徐阶看得没错,张居正的确是个人物,奈何压抑的太久了,初露锋芒,就伤人伤己。此刻张居正再度恢复了到了之前的状态,宝剑归鞘,一切的荣耀都属于老师。
只是有些刺儿种下了,就没那么容易拔除……
徐阶沉默了许久,张居正就弓着身体等着,一点没有不耐烦。
“叔大,你以为该如何收场?”
“启禀师相,弟子以为舆情滔滔,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不然这一关不好过。”张居正小心翼翼斟酌着,顿了顿,又说道:“无论如何,火不能烧到师相,只要有您老坐镇,我们这些人就能保得住。”
言下之意,除了徐阶之外,连他自己都是可以牺牲的棋子,必要时候,要抛出去,平息唐毅的怒火。
张居正老实谦卑的态度让徐阶很满意,只是张居正是他衣钵传人,在徐党内部,也不算是秘密,一旦张居正有事,他也会落下一个教导不严的罪名,想要全身而退,可不容易,故此还是要保的。
“叔大,你以为唐毅的目标在为师吗?”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师相,弟子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