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时候,嘉靖病了,咳嗽、发烧、头晕,虽然是寻常的感冒,但是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应付了,足足躺了半个月,浑身骨头节疼,连年底儿的财政会议都没有参加。
好容易到了除夕夜,嘉靖恢复了一丝精神,强撑着打坐一刻钟,突然天旋地转,又躺了下去。把黄锦都给吓傻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哀求,“皇爷,好好保重龙体啊,别修长生了,奴婢看着心疼啊!”
“哼,你懂什么?朕这是在渡劫,哪个修道不是七灾八难,不把苦都吃一遍,怎么当逍遥神仙!”嘉靖瞳孔没有焦点,目光散开,仿佛在自我催眠,“朕刚刚入定的时候,看到了陶天师,他已经位列仙班了,就站在南极子的后面,还冲着朕招手,让朕赶快修成飞升,凌霄宝殿啊,金堆玉砌,祥云缭绕,真是美啊……”
黄锦听着嘉靖的话,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昔日英明睿智的嘉靖大帝已经没了,严嵩致仕,对嘉靖的打击比想象的还大。
陆炳、麦福、严嵩……老朋友都离开了,嘉靖真正变成了孤家寡人,一天之中,大半的时间都活在幻想之中。
黄锦好想哭一场,可是又不敢!
只能偷偷抹眼泪。
嘉靖脸色一沉,“没出息的奴婢,朕问你,是不是又有不好的事情了?”
黄锦犹豫了一下,“回皇爷,是好事。”
“什么好事?”嘉靖将信将疑道。
“是宣府那边,二十九打了一个胜仗。”
“胜仗?别又是杀良冒功吧?”
黄锦连忙摇头,“不会,绝对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吧?这套冒功的把戏朕见得多了,没几个是真的!”嘉靖没好气道。
“奴婢就知道!”黄锦咬着嘴唇道:“皇爷,这次您可猜错了,也冤枉死奴婢了,是真的打了胜仗,您忘了宣大的总督是谁吗?”
嘉靖眼睛一阵迷离,突然又露出了光,笑骂道:“该死的奴婢,还敢考朕了?不就是唐毅吗?那臭小子还会领兵打仗了,刚到宣府没有多少日子吧?就打了胜仗?”
自从徐阶担任首辅之后,大事小情,不断给嘉靖软钉子,衰老不堪的嘉靖又没有魄力撤换首辅,但是却挡不住他心中的厌恶,并且越发思念起昔日的臣子。
年前的时候,嘉靖特旨,派内廷的太监去分宜看望严嵩,还送去了两坛子酱菜。
除了严嵩之外,还让嘉靖念叨的就是唐毅了。
有他在身边,宫里出了亏空,唐毅总是能想法设法补上,天津开海,顺天府的商税,东南的织造局,宫里的几大财源,都是唐毅一手鼓捣出来的。
派人家去九边受苦,嘉靖也心有不忍。
现在听说唐毅打了大胜仗,嘉靖立刻来了精神,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个该死的奴婢,这么大事怎么不早和朕说,快讲讲,杀了多少鞑子?”
黄锦服侍着嘉靖坐好,酝酿好了情绪,手舞足蹈,把战斗的经过添油加醋,好一顿夸奖,唐毅在他的嘴里简直成了诸葛下凡,算无遗策的活神仙。
偏偏嘉靖还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最后黄锦说道:“皇爷,杀了多少鞑子放在一边,奴婢要告诉您大喜讯,俺答的儿子,黄台吉辛爱被俘虏了!”
“什么?”
嘉靖惊得差点跳起来,再三确定后,用力一锤床榻,多年的怨气总算出来了,嘉靖一下子病态全无,脸上放着红光,眼睛贼亮贼亮的。
黄锦见嘉靖高兴,更加得意道:“俺答年年入寇,欺负皇爷,欺负咱们大明,这回好了,他的儿子落到了大明的手里,一定要好好炮制一番。奴婢这就让东厂的人过去,拿着十八般武艺,不把辛爱弄得死去活来,绝不罢手!”
嘉靖可不会像黄锦那么浅薄,很快就冷静下来,顿时感到了情况不妙。拿下了俺答的儿子,俺答还不发疯啊,他手上的控弦之士有二十万,一旦倾巢出动,九边能不能挡得住,京城会不会有危险?
唐毅这是捅了马蜂窝啊!
“快,去宣旨,把内阁,兵部,对了,还有杨博,都给朕叫来!”
嘚,几位大臣都别吃年夜饭了,陆陆续续,都到了万寿宫,最先赶来的是徐阶,他眉头深锁,面色严峻。
宣府打胜的消息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徐阶手里也有一份儿。
他接到了报告,又喜又忧,还有些无奈。
身为首辅,重创北虏,绝对能极大提升他的威望,奈何胜利有些太大了,反而不好消化。而且取得胜利的人也让徐阶别扭。
他把唐毅发配到宣大,本以为就算唐毅本事再大,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理顺关系,再想建功立业,又要几年的功夫。
到了那时候,说句不客气的,嘉靖能不能活着,还在未定之天。边疆的统帅失去了圣眷,无论功劳多大,都是一个棋子,不值一提。
到了那时候,唐毅就是一团面,任由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问题是这个妖孽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