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姐不发一言,低着头,双膝弯曲,跪在了徐阶的面前。
她的年纪不大,嫁到严家的时候,刚刚十五岁,眼下也才二十出头,放在后世,只怕连大学校门都没出,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徐小姐的鬓角有了一丝白发,格外刺眼。
都说一夜白头,看起来并非胡说八道。
唐毅看了一眼,就急忙收回了目光,默然不语。偷偷观察着徐阁老,发现徐阶的嘴角不停抽搐,心如铁石的他还会心疼吗?
有的多半是怨恨,甚至恨到了极点!
可是有唐毅在身边,他不会表现出来,相反,还要装得慈祥仁爱,也难为他的了。好不容易酝酿足了感情,徐阶擦了擦眼角,痛心疾首道:“兰儿,爷爷知道你心里的苦,回家吧,有爷爷照顾你,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徐小姐就仿佛一截枯木,听不见徐阶的话,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徐蟠咬了咬牙,怒吼道:“忤逆的东西,爷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徐阶这个气啊,还嫌丢人不够啊!
“徐蟠!”
被老爹一吼,吓得徐蟠急忙跪在了地上。
“爹,孩儿气昏了头,请爹责罚!”
徐阶冷哼了一声,“当年兰儿的婚事就是你撺掇的,为父也是一时不查,眼下兰儿何去何从,你有个主意没有?”
又把罪责往徐蟠身上推,徐蟠哪有什么主意啊,只是不想这个女儿留在身边碍眼。
“爹,要不和严家和离,再给兰儿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吧!”
“呸!”徐阶真想一口茶水喷死儿子,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猪头啊!普通人家改嫁平常,堂堂相府的女儿,哪能随便改嫁,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笑话。
徐阶实在是不指望儿子的智商了,沉默一会儿,说道:“兰儿,京城或许是你的伤心之地,爷爷琢磨着让你暂时回松江老家吧,你二叔,三叔,还有一大家子人都在松江,你先好好养身体,等恢复过来,以后,以后……咱们再安排,你看行不?”
徐蟠心头一喜,心说还是老爹高明。
把这个败家的丫头扔到松江,就离开了万众瞩目,先养着几年,等时机到了,就把她弄死。其实也怪自己,当初直接把她勒死算了,还让她跑到白云庵投井,真是节外生枝,丢人丢大了!
徐蟠没继承老爹的才智,倒是把薄凉发扬光大了,严世藩有二十七房小妾,徐蟠也有十五六房,儿子女儿一大堆,一个女儿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她还害得自己挨了打,赶快处理才是王道。
“丫头,爷爷替你想的何等周到,还不拜谢爷爷吗?”
徐阶一瞪眼,“你给我闭嘴!”他又对着徐小姐,和颜悦色道:“兰儿,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爷爷保证答应你。”
徐小姐的肩头微微一动,缓缓抬起头,唐毅站在旁边,仔细打量,徐小姐的面庞极美,五官清秀,很有江南女人的神韵,只是小脸瘦得一巴掌,加上止不住的愁云憔悴,竟然仿佛三四十岁的人一般。
唐毅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他听得出来,徐阶的打算,无非是等着风平浪静,再做处置。无论如何,都要把徐小姐的命保住,唐毅默默思量着对策。
徐小姐突然凄美地一笑,声音沙哑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奴家现在是严家人,不是徐家人!”
“忤逆的东西!”
徐蟠突然跃起,大骂道:“你敢说此等不孝的话,你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我打死你!”
“滚一边去!”
徐阶一拍桌子,几步到了徐蟠的身边,用手指着他,怒斥道:“你再敢多说一句,家法伺候。”
徐蟠不敢和老爹犟嘴,只得诺诺而退。
徐阶强压着怒火,到了孙女面前,伏身,柔声说道:“兰儿,当年的婚事是有些草率,你受苦了。”
“没有,我没什么苦。”徐小姐语气坚定道:“严家是相府,奴家高攀,严鹄对我很好,很好!”
话就像是刀子,直戳徐阶,当然不是严家对她多好,而是徐家对她太差了。身上的伤会自动痊愈,心里的伤,只会越来越惨。
徐阶哪里听不出来,他也一阵语塞,不知道如何劝说。
“奴家是不详之人,留在世上已经趣味无多,本想投井而死,老天却没有收走奴家,既然如此,奴家愿意出家修行,为您老,还有——爹爹!”徐小姐扭头看了一眼徐蟠,嘴角挂着冷笑,淡淡说道:“为你们诵经祈福,但愿你们辈辈为官,代代荣华,徐家永远兴旺昌盛,富贵绵长!”
都是好话,可是听在耳朵里就仿佛鸡蛋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落在头上,砸得徐阶晕头转向。
他当然不愿意徐小姐出家,这代表着徐家容不下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趁机嚼舌头根子,胡乱编排。
可是唐毅就在旁边,他能不答应吗?
徐阶思量了半晌,罢罢罢,两害相权取其轻,暂时先把损失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