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公主坐在桌旁,以手支颐,正自瞧着眼前烛火的火苗怔怔出神。她大病初愈,体内寒毒仍未尽去,远较旁人畏寒畏冷,身上披了一件紫色貂裘,油灯映耀之下,泛出迷离闪烁的光芒。萧靖阳瞧着她肌肤胜雪,颜容如玉的侧面,心下微感慌乱。进得屋中,反手关上房门。一股冷风挤了进来,油灯的火苗左右摇晃。明月公主醒过神来,抬头见是萧靖阳,脸上微微一红,站起身来,叫道:“萧大哥。”萧靖阳道:“闷得慌么?”明月公主摇了摇头,笑道:“有青儿这些乖巧伶俐的丫头作陪,倒也并无气闷。”萧靖阳听她这般说来,想起青儿古里古怪的笑容,登时醒悟:“原来公主并未觉得气闷,倒是青儿这丫头在作怪。”不由觉得好生尴尬,想要说些话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本来辩才甚佳,加之博览群书,涉猎极广,因此与太子丹等人把盏畅谈之际,旁征博引,妙语连珠,从来都没半分拘碍。在他心中,自也不以对方是皇室贵族的身份为碍。但每日里面对明月公主时,却往往说不出话来。初时明月公主身体虚弱,受他烈阳神功驱除寒气之后,便昏沉沉的睡去。但最近这数日来,公主身体已然复原,加之烈阳神功所起到的作用,每日行功之后,精神益发健旺。然而两人每日交谈甚短,说来说去,也就是运功之前明月公主说:“萧大哥,有劳了。”萧靖阳道:“不客气。”运功完毕之后萧靖阳问:“感觉好些了么?”明月公主答:“嗯,谢谢萧大哥。”收功之后,萧靖阳便即离开,接着徐应两名太医进来复诊,翻来覆去除了这几句外,两人言语从不涉及其余。
这时不是运功替她治疗,两人共处斗室,一时都觉尴尬。明月公主见碧青两人都不在屋内,蓦地想起青儿出门前曾问道:“公主,你天天陪着咱们猜谜下棋,整天看着咱们四张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可闷坏了吧?”宫中好看好玩的事物本来甚多,但明月公主自小已看得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何新鲜。即使在没中毒之前,每日不是与宫女们猜谜下棋,莳花弄草,便是陪伴父皇散散心,又或是到太子府与太子等人谈天说地,早已习惯。更何况此时身体没痊愈,受不住半点寒凉,依着萧靖阳和太医的嘱咐,将近一个月足不出户,若无她四人作陪,时日倒还真不好打发。她四人年纪虽小,花样却多,自己对她们极为喜爱,又怎会瞧着觉得气闷了?当即便摇了摇头。青儿又道:“等公主好了之后,我陪你出宫去,外面可好玩了。”宫外自己也是去过的,那日由南都迁往北都途中,太子哥哥带着在乡郊野外转了半天,看着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景况,心中可好生难受。除此之外,便是每隔上一两个月,在皇城中游玩一番。热闹倒是热闹,好玩却也不见得。她当即又摇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好玩的。”
青儿张大了嘴,脸上露出诧异之极的神情,说道:“怎么会不好玩呢?外面有卖糕点的,卖糖人的,江湖卖艺的,吵嘴打架的,可热闹了。”忽然想起公主生性爱静,不喜热闹,更不喜欢看到有人吵嘴打架,当即伸伸舌头,眼睛骨碌碌转动几圈,又道:“这些倒也罢了。公主你知道胡峰口么?知道鬼愁峡么?一线天呢?封云山四百里山道呢?飞琼崖上的悬空寺呢?”
她问一句,明月公主便摇了摇头,这些地方她好几个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知道了。
青儿接着跟她说起胡峰口关隘之雄,鬼愁峡峡谷之深,封云山山道之长,悬空寺凌空之险。她说一处,明月公主便摇一摇头。青儿嘻嘻一笑,说道:“好罢,这些都太远,公主定没去过。那么近一些的,天柱峰、摩天岭呢?就在云豪城旁边,公主看到过吧?远远看去,就像两把又长又大的宝剑,要把天都刺破了一样。”明月公主见她说得煞有介事,眼中却露出不胜向往的神色,不禁起疑,说道:“真有这么多好看好玩的地方?你十三岁就入了宫,又怎么会去过这么多的地方?”
青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我大多也是听说来的。不过封云山的山道我的的确确走过,只是那时年纪小,走不到五十里就回家了。”明月公主嗯了一声,说道:“我听你说过的,你家就住在封云山脚下。这些名山大川,以前可没听你说起过,你也是最近听人说起的吧?”青儿伸伸舌头,扮了个鬼脸,笑道:“公主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住你。这样吧,我叫个去过的人来跟你说,好不好?不过你以后要是去这些地方玩儿,可别忘记带上青儿。”明月公主心道:“原来她自己想要到处去看看,只是出宫不便,便来跟我说了。日后我真的想去游览,便可以带上她。”但想到河山如此壮丽,自己从所未见,不禁悠然神往,望着灯火怔怔出神,竟连碧青二姝何时出门、萧靖阳何时进屋都不知情。若非风入屋中,摇曳灯火,她兀自还在沉思之中。
两人影子分别映在东西两面墙上,随着烛光火苗微微晃动。两人都不说话,偶尔目光相接,也是一触即收,随即转向别处。过得良久,两人同时说道:“你……”一字甫出,两人同时惊觉,一齐停住了不说。哪知两人一般心思,静候对方先说,当中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连灯火也仿似凝固了不动,唯闻屋外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