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教寺地处京城北郊琅琊山上,距城不过三里地。是大圣菩萨的香火。早年殿庙败落,僧人流离。陆家太翁从龙迁来之时,曾舍钱布施重建。是在寺里的大檀越。
数十年的光阴过去,殿堂屋宇整治甚是齐整。
正殿门前有三重石阶,墀嵌丈余宽的大幅九龙浮雕。大雄宝殿的正中矗立着一尊十余丈高的饰金如来,端的是宝相庄严,低眉慈悲。
左右两侧,金刚怒目,降魔伏妖。
两厢分立着十八罗汉,个个栩栩如生。座后壁上绘着五百罗汉贴金像,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论观者眸光停在哪一处,皆成一段故事。
这广教寺能有今日气派,全是仗着陆家,因此它虽不是陆家家庙,却胜似家庙。况且,如今寺中的法本长老,还是当年太翁的剃度和尚。
现下大倌儿停灵在此,寺中僧人自是个个尽力,东厢斋房精舍鼓钹之声在许里地外,都能听得隐约。
“姨娘,你进去歇歇吧。外头事情俱已是妥当了的。”随安弗过来的是汤老姆,她是大夫人手下,现在又在岳代兰手底办差的,大倌儿没了。祖母、嫡母不好过来,便就差了她过来办事。
她为人虽有些浑,然这几日,却是尽心尽力。
这日是正经日子,偏偏天公不做美,自半夜起就飘了鹅毛大雪,安弗不敢托大,四更起身随用了些汤水,不畏山路艰难地赶了过来。
到得这会,大事忙过,才堪用过一些斋饭,也的确是有些累乏了,然还不敢就走开了去。向汤贵媳妇笑了笑道:“我再瞧瞧,妥当一些。”说着,便领了养娘老姆,往前边巡察。
此时灵堂外素幔白幛,灵幡高悬,廊下纸花金箔随着寒风狂舞,犹如痛哭号啕。
安弗行至堂前,没有听见里头的哭灵声,立时就蹙起了眉头。
汤老姆在深知府中这些人的,大倌儿虽是府中长子,一则是庶出,二来么,显见的老夫人、夫人都不大重视,又是这么个大冷天,众人少不得生了躲懒的心思。
这会汤老姆见安弗脸色不好,想着里边有几个与自己素是交好的老姊妹,忙扬声道:“姨娘,慢些,当心脚下。”
堂内诸人因着她这一句提醒,忙都打叠起精神。然终究晚了一步,安弗已是迈步进来了。只见诸人都从角落里钻了出来,负责烧纸钱的恁几个,本是凑在火盆前取暖,这会忙都取纸钱来烧。还有几个在角落里睡得沉的,只好在安弗眼皮子下理好身上麻衣,缩头缩脑地至灵前跪好。
“好啊,好啊!”安弗怒极而笑,指着众喝骂,“你们就是这么办差事的。今朝可是正经日子,我倒是一丝儿不敢怠慢,你们倒会躲懒,等会官人、夫人们来了,看皮不揭了你们的!”
“都还愣着做甚么,该摆的祭品就都摆起来,纸轿、纸马、纸人也都拿外边烧去。还在里边做甚么!”
听得汤老姆喝斥,诸人才恍然回神,赶紧忙了起来。又有一个小养娘眼尖,忙送了个垫褥过来,安弗就跪了,叫了声大倌,放声痛哭。
上下男女听得安弗发声,都忙着接声嚎哭,一时间哭声、乐声、佛声几乎掀翻屋顶。
汤老姆几个不免红了眼圈,悲噎着劝止。好一会,才扶了安弗回里边安歇。
然她还没歇了两刻钟,汤老姆就急步进来禀道:“老夫人领着一家子都来了,这会已经到山门了。”
“甚么!”安弗一惊而起,她本是预料着,最多也就是二房老爷、夫人,并两位官人、少夫人过来,没想着连老夫人都来了。当下忙叫人打水洗漱,又重新挽了髻,带着一溜人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要说起来,重孙儿没了,周老夫人心里终是有几分伤心的。一则,陆家子嗣不旺,好容易今年添了三个孙儿,还没转过年,就折了一个。老夫人心里怎会不心疼。二么,红菱是在她跟前大的,为人性情得极得老夫人喜欢。本来,老夫人是想着,办过了三郎的为难事,再给她抬一抬名份。谁曾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有心要过问一二句,终究是年纪大了,接二连三的这些事,也着实烦着她没精神。况且,再怎么着,在她心里陆蒙、周又宜才是一对儿心尖,凭是谁也越不过去。这几日,陆蒙又闹绝食,周家又传来消息,周又宜病在床上都起不得身了。
老人家几头煎熬,也是连日请医用药。今日也是勉强支撑着过来。终究是重孙儿最后一面,老人家不过瞧一眼,心里过不去呀。
老夫人的八抬大轿行至正殿之前,傅翕芳、端木晚两个连忙上前来搀扶。
法本亦领了一班僧众,急匆匆地自台阶迎下,“老夫人,近来可好啊?”
法本原是老太翁的长随,后来做了替身出家,见了老夫人自是份觉亲近。
周老夫人见了他,也是红了眼圈,感叹道:“长老好啊。我也是年纪大了,都懒待走动,咱们这些老人儿啊,也没剩几个了。”
法本听她这么悲叹,心下亦是凄惶,然他出家多年,不说六根断尽,却比周老夫人看得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