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时候连着几日阴雨,登时将小阳春的暖和冲得干干净净,其后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两昼一夜。天再放晴时,京城已是一片银妆素裹,好一个呵气成霜的琉璃水晶世界。
辰时正刻,日头还懒洋洋的似起未起,惟有淡淡的金黄的光线勾在飞突的屋檐上,朱雀长街上一派悄静,路上的积雪早被京兆衙门的粗吏扫堆到路两边,青石路上还洒着沙土防滑。
街边几家卖朝食的铺子,店伙计们在收拾桌椅,洒扫铺面准备开门——帝都的百姓日子慵散,连带着整座城池都带了贵族式的闲慢。
长兴侯府的大门前,停着三辆双辕华盖锦幄大车,赶车的小厮们笼手跺脚地缩在角落避风处,和看门的闲聊天。
“李叔,这一大早的,夫人、小娘子们是要往哪里去,又走大门。”
被称作“李叔”的是个四十出、形容富态的汉子,他坐在条凳上,手里抱着个青花茶盅取暖,细眯眯的眼睛往小厮们脸上一瞥,“你们这些小猴崽子,瞎打听甚么。夫人、小娘子的事也是你们打听的?再说了内院的事情,我哪里能知道,这可要问你们乔头儿去。”
话未说了,身后响起缓慢沉重的“吱吖”声,诸人惊了一跳,忙垂首秉息而立。不多时,长兴侯府的正门缓缓而开,里边抬出三乘蓝呢小暖轿,分别停在车旁。
老姆们上前扶了傅翕芳、赵令如、陆萱三人下轿上车。乔三友这才吆喝小厮上前赶车。
陆萱一钻进车里,便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却是车底坐上嵌着个四方的铜火盆,上边盖着黄铜镂花的盖子。
“把窗帘子挑些起来。”陆萱掩着口鼻,蹙眉吩咐,将手里的雪貂皮的手笼往车里一丢,自己动手解了猸子皮的大斗蓬,
秋砚怔了下,“只怕车子跑起来会冷呢。”
“冷了再说。”
其实这里的冬天远没有恁般冻人,再则小小的车厢皆被锦褥围得死死的,连车窗的帘子也是厚毡子,底下坠着鎏金坠脚,一丝风都不透,再烧起火盆子可不是熏死人了。
还有恁香味,浓得太过,反倒叫人头目发晕。
侯府里夫人、小娘子的贴身侍九婢,多是府中世代奴婢,惟独秋砚是个例外。
她七八岁上被舅父卖进府,原只在大厨房里粗使跑腿。恁年冬天,因打破了个钧窑玫瑰紫的大果盘子,被厨里的管事打了一顿,空着肚子罚在雪地跪了大半天。挨到傍晚,实在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厨里好心的大娘不顾管事的令,抱了她要往家去。吵闹间惊动了刚从傅家拜年回来的陆家姐弟。
当时她已昏死了过去,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只是听大娘说是二小娘子做主放她回去,又叫人请大夫,才救回她的一条小命。
之后,二小娘子讨了她去,在屋里从粗使活计干起。到现下,名份上虽低头流苏一头——毕竟恁是大夫人谴来的,可却着实是陆萱心腹之人。
秋砚深知这位小娘子的性情,绝非人前恁副乖巧柔和的模样,且喜好也怪,有些个捉摸不定。这会见她蹙了眉,秋砚不敢多说甚么,又怕她受了风寒,只将车窗的毡帘子挑起小小一个角。
陆萱往车窗边挪了挪身子,一股冷冽直钻入鼻腔,昏昏沉沉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前几日宫里突然来了旨意——皇后娘娘请大夫人带了诸小娘子进宫赏花。
这种酒宴从来都不简单,其中的深意,陆萱也隐约能猜到。可就因为恁点不清不楚的念头,搅得陆萱这几日心绪难宁。
已入了腊月,玄清差不多就要进郡王府替自己的王妃姐姐祈福了,倘若自己这会子被指给了哪个宗室子弟——皇后、傅氏不就打着这个算盘么!恁么,自己所有的布局就全乱了。
父亲的野心可全在旬阳王头上,可不是么,怎么说他也是当今皇子,母家身份贵重,不论是太子亦或是湘王,将来一个亲王总是跑不掉的。或者,还另有一份大尊荣亦未可知。
所以,自己务必要入旬阳王府。
然而,若皇后有心何媒,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特别是自己这份心思,绝不能露出半点。傅氏的心思老到,一定要逼着她到自己跟前来提入王府的事。
不然,让她母女二人生了提防之心,于已可是大不利。
陆萱思来忖去,哪一条路都行通。一股躁意涌了上来,越性丢开了手炉,张眼向车窗外瞅去。冷风呼呼像刀子似的吹得脸微有些疼,却将心里的烦躁压下了一些。
走一步看一步吧,若陈皇后真要给自己保媒,也还有玄清在外,说不得只好行一些非常手段了。反正,旬阳王府的门,自己是一定要进的。
陆萱心下堪堪拿定主意,巍峨的宫门已隐隐可见。
宫苑大体分做三大处,朱雀门后是皇城,是三省六曹的所在。过了承天门是大庆宫,这才是正经禁苑。而今陛下皇眷却不住在这里,而是搬去了西苑太液,现下已更名为太宁宫。
陆家的三辆马车从朱雀门前过,却没有进门,向西一拐,直奔太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