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满脸笑盈盈地,也不急着开口。拿起小几上蛋青釉的提梁壶,给自己的才茶盅里添了水,端起来轻呷了一口,搁了茶盅,方抬眸向陈道三看去,“照理咱们为人臣子的,不当妄揣圣心。只是……”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每每想起,我心里实着不安啊!”
人家话都说到了这份,陈道三岂能听不出来。他只是有些个不明白,陆渊与自己素来不和,怎会好心护着太子。不存心使坏主不错了。
当下微微一笑,不露声色,故作糊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我何苦操这个心。”
“陈相这话就不是了!”陆渊陡然冷了神色,正义辞严,“于公,太子殿下是君,咱们为人臣子,分君之忧是理所应当。于私,他是陈相嫡亲外甥,他的终身,陈相若说一点不上心,岂非违背天理人情。况且……”陆渊越说越急,乍然停下来,引陈道三侧目看去,陆渊清癯的面容抖出一串冷笑,“真要叫恁一位趁了心,咱们个人荣辱生死事小,只怕这半壁河山都守不住,你我纵死九泉,又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陆渊说到动情处,不禁微红了眼圈。
陈道三也是慨然长叹,“你我共事多年,你的心我怎会不明。可太子的事,自有陛下皇后做主。你是不知道,我也向皇后娘娘说过几户人家。可皇后娘娘,把个儿子看得比天都重。不是嫌这个容貌差些,就是嫌人家家世低了,再不然又说人才情不足。驳的我一句话都没有。”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娘娘恁是妇道之见。太子不比寻常后生,他要选的是将来能母仪天下的国母,才情样貌都在其次,头一件要性情贤德,其次再论家世。”陆渊说到这里,凑到陈道三耳边,压低了声音,“恁一位封王多少年了,陛下一直没让他去封地。又许他在京开衙建府,是个甚么意思?现如今的大梁城可设着大小两个朝庭呢。就算陛下没恁个心思,就恁一位的心性,将来能老实回封地去?就是回去了,也是难说!”
陆渊所言句句切中陈道三心中所虑,太子的确急需外援,而周家也的确是不二人选。
当朝在军中说的上话的,也就赵、周两家。
赵家现掌着西北三十万大军,能不能打,恁是另说。数字摆在恁里,凭谁也不敢小看了去。
更何况陛下心里也防着他们,不然赵普也不会打发独生女儿入京采选!
而周得韬官任河北道观察使,皆掌军务,到底手里没有兵卒,说声调回京,他就是孤身将军一个。
再则寿阳君是周得韬的大舅哥,身份既贵重,又有个掣肘,陛下想来该是合心意的。
当年护主保社稷,周家是头一份的功功。不论军中朝中,谁不敬佩,若不是周得韬的兄长领军死守长治,嘿嘿……余下的话也就没不用多说了。
现下朝中太子、湘王各成一派,陛下又偏着湘王。长此以往,不说嫡位不稳,就算登了基,帝位也怕难坐。若太子娶得周家小娘子,至少在明面上的地位牢不可撼。
陈道三心里忖度过这翻意思,陆渊的心思也就不言可知了。
如今朝中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三殿下的为人性情,处事待人,的确非明君之选。
陆渊即要成全自己的忠臣之名,又要保住陆家,这是最好的法子。
“周将军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只是……”陈道三捋着胲下三缕长须,“一个侍郎的位置太过了低了些。”
“这也不碍。”陆渊早就想好的对策,“兵曹出了这样的大事,恁位尚书大人想一点干系都不担么?咱们也不用重办他,你我联名给陛下递一份奏疏,免了他的官听部留用也就是了。”他一面说时,一面又取出份奏疏,推到陈道三面前,“陈相请看。”
朝中变幻频仍,一时罢了这个官,一时又升了恁个人的职,诸多事体扰的圣驾不宁,下旨责成二殿下和三殿下办理京中诸事。乱象才渐渐平复了下去。
端木芬做了近一个月的新媳妇,每日在长辈跟前请过安,就只和周又宜、陆萱两个一处玩笑,最多也就是带上大姐儿。西院里的大小事情,依旧是安弗在做主。
安弗倒是知道规矩,不论甚么事都要回过端木芬才肯拿主意。只是端木芬除了点头,从不多问一句。底下人一个个都暗暗取笑,“这可真是娶了木头哑巴夫人!”
眼瞅着乔菊产期将近,安弗领了四五个年轻媳妇进了院子,只有几个小养娘嘻笑抱了褥子、冬衣出来晒。安弗向里望了眼,回首问道:“少夫人哪里去了?怎地连青禾也不见?”
新买进府小养娘名唤幼娘,才得一十二岁,跟着乡邻打南边逃荒过来。人伢子领来的时候,饿得瘦脱了形,竹杆似的身子顶着颗大脑袋。端木芬看着不忍,特地留下了她,就在屋子里使呼。
养过这几个月,面容长开了倒显出几分水秀来。这会穿着件紫绡对襟绣花小袄,底下一条茶褐宫缎百花飞蝶棉裤,腰间系一条木兰青的宫绦,越发衬俏丽灵秀。
听得安弗问话,回头说道:“少夫人给老夫人请安还没回来,青禾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