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陆两家虽不曾撕破了脸,可二人在尚书台一正一副,每每政见上不合。多年来暗中使绊、拆台的事也做的不少,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他二人面和心离。
故尔听说陆渊来了,夫妻俩相顾愕然,陈道三上前一步道:“请去外书房奉茶,我这就过去。”
管事的应声退下,陈夫人纳闷道:“他来做甚么?莫不是孙明哭周瑜,巴巴的来取笑?”
陈道三摇了摇头,“他为人最是老道稳重,况且这会子部里事情多如乱麻,他怎会有这个闲情……”一面说,陈道三一面叹了声,陆渊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了。
他叹声未了,外头橐橐一阵脚步声响,却是陈有壬提着剑怒冲冲进来,嘴里嚷道:“阿爹,我听说陆老头来了,他甚么意思?咱们家不用他来假惺惺地做好人!”说着,冲外吆喝小厮,“小子们,抄家伙,替大倌儿出口恶气!”说话间,锵地一声响,宝剑出鞘,闪出一片寒光!
“你给我站住。”陈道三厉声喝住儿子,几步冲上前,脸色铁青指着他骂道:“你是嫌咱们家死一个人少了么!”
陈夫人也劝儿子,“莫要胡闹,他是当朝右相,冲撞了他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陈有壬年少气盛,与陈有亭最是亲厚,闻听他的死讯,若非其父死拦住,他早冲去陆家替兄报仇了。
适才听得家下人说陆渊过府来了,他提了剑就冲了出来。这会听了父母的话,刹青了脸色,冷笑一声,“天也似的血仇,你们忍得,我却忍不得!管他天皇老子,不在他身捅出三五个血窟窿,我也不算个人了!”
陈夫人吓白了脸,死拉住儿子,“你倒不如先捅死了我,眼不见心不烦的,也由你去了!”
儿子这般没轻没重的莽撞胡闹,陈道三气得只嘿嘿冷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圣人的话倒真一点儿也不错!算起来到‘有’字辈,可不是五世么!先是出了个混帐东西。现下又有一个没天理王法孽障的。”陈道三一面说,一面拽开了夫人,老目红紫地盯着儿子,叫道:“你由他去,不过是他一条性命!只当没养这个儿子就是了。也省得往后再闹出甚么丑事、祸事来,连累祖宗,祸及中宫娘娘,并族中上下!”
陈有壬红梗着脖子赌气道:“你放心,我不连累了你,左右我填命就是了……”说着,提剑而去,还不及出门口,猛然撞进个人来,死死抱住他,“岳丈岳母为着有亭的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的不行,你要再有个好歹,还叫不叫他们活了!再则说了,嫂子年轻守寡,一双儿女幼年失怙,你又于心何忍!”
陈有壬脾性虽是暴燥却也率直,卫子都几句话一说,他站定了脚没了言语。
卫子都又道:“你逞一时血气之勇倒是痛快,也全了你两个的情义。然陈家怎么办?你说的轻巧一人填命。陆渊是一品大员当朝右相,莫说被你伤了性命,就是略伤了他一些,咱们自不用说,只怕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不得清静了。”
“听听,听听……”陈道三老目含泪,心下略感安慰,至少将来还有指望。因指着女婿训儿子道:“论年纪他比你小了许多,道理却比你明白,这些日子你给我好好的闭门思过,轻易不许出来!”
陈夫人幽幽的眸光,瞥了卫子都一眼,夺了儿子手上的剑,“跟我进去,别在这里惹你父亲生气。”
陆渊还是头一回到陈府,随陈府的管事身后,沿着大甬道迤逦进了仪门,但见正院简简单单五间上房,左右厢房皆是小巧,远不如陆家轩昴壮丽。
陈家起自微贱,祖上随太祖立国,以军功封开国忠勇伯。至陈道三之父时便不再袭爵了。世人都道陈家就此败落,不想陈道三争气,弱冠之年状元及第,又蒙先帝指婚,钦点入翰林习学。
廿五岁便升任刑部郎中,初生牛犊不畏强权,雷霆手段着实办了几件大案。然也得罪了不少的人,弹劾参奏,几乎闹得他要丢官罢职。也是老天帮他,时值鞑靼铁骑南下,攻破京都安阳城。
满朝君臣仓皇南逃,先帝崩于路上。其时虽有数名皇子随侍在侧,然竟无一人愿担大任,最终是今上挺身而出,于大梁城临危登基。
然喘息未均鞑靼铁骑又至,君臣诸人一路被追过了黄河。多亏得赵、周两家率军拼死而战,方保全性命。
次年,收复了大梁,请驾回銮。
经此一劫,今上龙椅稳固不说,陈家亦因祸得福。陈道三本只一个六品的郎中,陡然成了当朝国舅,入尚书台参议政事。
一场沉浮,陈道三也历练出来了,为人处事再不似先时恁般莽撞。数十年里,官拜一品,当朝宰相,是为百官之首。自是深谙为官之道,这座府邸原是梁州牧的官邸,陛下赏于陈道三为私宅,亦有明言规格比照侯爵改建。
然这么些年过去了,依旧还是先前的样子。
陆渊淡淡抿嘴一笑,随管事进了东厢书房。屋里当地摆着个核桃木浅浮雕的坐榻,榻上设一对半旧不新的秋香色锦褥,东边靠墙是一整架子的书,窗下大案上,铺摆着纸墨笔砚,样样都是寻常坊间之物。真真是清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