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鸣蛩阵阵,月华如练。
主院正房内灯火通明,傅翕芳穿着身石青绸的单氅衣,合眼歪在酸枝木雕葡萄纹的榻上,手里摇着柄纱地堆绫绣芙蓉芭蕉扇。听宛清说过后半晌的情形后,久不做声。
“夫人,”宛清拿起搁在旁边小几上的美人捶,坐在榻脚上,一面给傅翕芳捶腿,一面道:“婢子位卑,本不当胡说才是。可是……”宛清将话顿住,偷瞟了傅翕芳一眼,见她依旧闭目养神,才继续道:“官人如今也大了,也该着紧说一门亲事才好。总和周小娘子恁地胡闹怎么成呢。”
傅翕芳眼眸未睁,斜挑了嘴角“哼”了声,“老夫人心里已定下了人,我又能说甚么。”
宛清沉默了一会,大着胆子道:“咱们王妃娘娘不是回京了么,夫人不好说话……”
傅翕芳陡然睁开了眼眸,亮得骇人的眸子直盯着宛清略微嫌长的面容上。宛清登时丢开美人捶,磕头道:“婢子失言了。”
帘外,老姆禀道:“夫人,二小娘子来了。”
傅翕芳这才敛了眸光,淡淡道:“请她进来。”之后,又轻飘飘地丢一句话给宛清,“你好生服侍官人,旁的不要多想。”
宛清如蒙大赦,磕头而去。
陆萱正要进门,正碰见宛清出来,笑道:“恁晚了,阿姐还来回话么?”
宛清笑道:“官人吃了夫人送去的果子,喜欢的很,着婢子过来向夫人再讨一些。”
陆萱秀眉微蹙,“我听说他脑门上磕了下,恁些果子都是热、发之物,还是不要多吃的好。”
“夫人也是这么说呢。倒把婢子教训了一顿,责婢子太由着官人了。”
陆萱叹道:“二哥的脾性,哪里肯听人劝,倒叫阿姐白受教训了。”
宛清笑道,“小娘子倒替婢子向夫人求求情,让婢子跟在小娘子身边服侍,也能省些心。”
“罢了。”陆萱也笑了起来,“也就你服侍他,娘亲和祖母才放心些。放到我跟前,真真是大材小用了。”
“婢子不过是尽了本份,哪里就恁地了。”宛清说着便向陆莹福身辞道:“时候不早了,婢子不耽误小娘子了。”
陆萱微一颔首,“二哥恁里,阿姐多劳心了。”
宛清施礼退去,陆萱瞅着她的身影,眸中笑意一转,方进屋去。
花罩内宝音正服侍傅翕芳洗漱,琉璃和一个小养娘在铺床,傅翕芳从铜镜中瞅见陆萱进来,问道:“你怎地这个时候走来?”
陆萱微微侧首,示意秋砚将捧着的竹简奉上,“这是女儿替王妃娘娘抄写的求子疏。女儿听人说,此疏放在观音大士案前供奉百日,异常灵验。”
傅翕芳回头看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庶女,天真烂漫之下是浓重的心机。或者说是自知之明,一介庶女,也只有靠着嫡母才有将来可言。
只是,这样的心机傅翕芳非但不厌恶,反倒有几分赞赏,毕竟多一颗棋子总是好事。
“你这孩子就喜欢瞎操心,一个还没婚嫁的女儿家,抄这些做甚么。”傅翕芳接过竹简展开一看,上边的字体,竟还是用刀笔刻写的小篆。这个讨好还真是费心了,傅翕芳拉她在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这般用心。”
陆萱淡淡一笑,“左右我闲着没事,不过尽些心意,也未必管用。”
陆家嫡长女——陆茜,十五岁入宫采选,指给了旬阳王做正妃。是家族最大的荣光!
可惜恁么多年,她就只养了两个女儿。
无子,实在是一处避不过的硬伤!
倘若陆蒙争气,傅翕芳心里还能松快些。偏偏儿子全指望不上。虽说凭着陆家现下的风头,倒还不用担心。
可是,将来呢?
今上好神仙老道之术,一心求生不老,日与方士为伍,不理朝政还在其次。最让人忧心的是,陛下常年服食丹药。说不定哪一天就……
而东宫是陈皇后亲子,陈道三的亲外甥。
陈、陆两家又不大相合,太子登基,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娘家失势,且又无子,女儿王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而陆家若失了皇亲的尊荣,可就真是翻身无望了!
大族世家,从来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看着眉目如画的庶女,傅翕芳心下隐约升起个念头。只是……傅翕芳心底一叹,换了慈母的笑脸,“难为你有这份心,不像二郎,恁大个人了,还是恁么孩子气,总在不打紧的人和事上用心。”
陆萱温言体贴道:“娘亲也不用太担心了,过个两年待二可出仕了,磨练磨练也就好了。”
傅翕芳干笑了声,全没信心地道:“但愿吧。”说着“铛,铛,铛”几声响,母女二人扭头看去,竟已二更正刻。
“都恁晚了,女儿就不扰娘亲歇息了。”陆萱起身告辞。
傅翕芳见她只带了秋砚一个养娘,便吩咐老姆道:“去两个人,给小娘子掌掌灯。”一面又跟着庶女出花罩,再三嘱咐小心,直待陆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