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才微点了下头，示意元方起身坐下，伸手去捞酒葫芦，却捞了个空，好在王罕警醒，立刻给他递上了酒杯。
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元方也在对面正襟危坐，陈三才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老夫有三题，若公子能在半炷香时间内解出，我必定竭诚以教公子！”
“居士请说！”元方的神色极其慎重，知事的王罕已经从掌柜那里要来了香炉，将半炷檀香插入炉中，正要点火，却听见陈老夫子说道：“且慢，若只考公子一人，公子答错题目恐怕未必心服！”
“居士的意思……”元方的目光扫过楼中众人，最后恰恰停在夏允的身上，“可是要有一人与我竞答，先答对者方可得居士倾心相授？”
同你竞答？夏允看见那元方的目光，顿觉不妙，他不是要拖我过去吧？虽然自己常常去书塾偷学，但真论起四书五经，自己连给老夫子提鞋都不配！
“带他过来吧！”陈三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头也不回地应道。
王罕看向元方，见主子胸有成竹地点头，便招手让人把夏允押了上来。
‘呼……’擦桌布离嘴，夏允用力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心头把王罕和元方的祖坟挖了个遍。心中怒骂，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他小心翼翼地在陈老夫子身侧坐下，瞪着双眼把陈三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硬是想不通此老儒有何德何能，竟被这来历不明的元公子如此看重。
他的目光乱转，元方却懒得多看他几眼，一门心思都扑在拜师一事上，偶然间想起这一路上枉死的冤鬼亡魂，饶是他早已心如铁铸，也不免有些凄然。
王罕用火石将香头点着，整个酒楼的人，包括那些伙计客商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陈三才，等着听这位老先生能念出何等精妙的文章。
这其中，唯有元方和夏允的想法与众人相悖。在罗宋帝都庆城之时，元方早已见识过陈三才的与众不同，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问题；而夏允……他连正规的书塾都未上过，压根儿就没想过能回答糟老头的问题。
“那就开始吧！”陈老夫子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某夜，有十名学子同处一室，每人戴有一帽，帽顶皆系黑穗或白穗，黑穗至少有一，各学子可看见他人帽穗，不可摘帽查看自己的帽穗……”
这……这什么鸟题啊？陈三才方才讲了一半，除了元方依旧凝神倾听，楼中诸人看那老夫子的眼色变得极为奇怪，自古试题皆考四书五经，怎么到了这老家伙手里，就变得如此稀奇古怪了？
陈三才对那些古怪的目光熟视无睹，依然自顾自地念着题目：“众人环视之后熄灯，若自认为帽着黑穗，则自掴右脸。首次熄灯，全场无声。于是再点再熄，仍是鸦雀无声。如是者三。直至第四次熄灯，才有掌掴之声响起。你二人且说说，这十名学子中，有几人帽着黑穗？”
“呵呵……”他的话音刚落，夏允就联想到方才元方挨的那一巴掌，忍不住窃笑失声，却被陈三才狠狠地瞪了一眼，在怪夫子的‘师威’之下，夏允连忙收敛笑容，细心思考这一道与‘数’有关的题目——只要不考经史子集就好，我就不信我会比那个罗宋贵公子笨！谁赢谁还不一定呢！
檀香已经燃过了五分之一，楼中众人里有听懂了题目的，也都和夏允元方一样凝神演算，元方所带的那些黑衣随从，却从未想过要解答题目，只是安静地坐立原处，注意着每个人表情的变化。
“学生解出了！”
“我想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元方和夏允同时出声，又立刻看向了对方，小脸上皆有惊色。
“你先说！”元方极有教养地抬手示意。
“不！”夏允也不甘示弱，“我的答案铁定正确，还是元公子先说！”
两人四目相瞪，谁也不肯让谁，王罕极其气愤地看着那不识抬举的烧火娃，若不是陈三才在此，难保他不会一掌下去，要了夏允的小命。他颇为不豫地盯了陈三才一眼，低身在元方的耳边说道：“公子，那香已燃过三分之一了！”
“这混账小子！成心给我捣乱！”元方心中微怒，却不想再这样和他纠缠下去，“你我也别争先后了，不妨一起伸出手指，看答案是否一致。”
“好！”夏允将左手背到身后，数到三的时候伸出手来，两人都缩起了大拇指，不禁相视而笑。
“为何？”一旁‘监考’的陈老夫子淡淡地抛出两字。
“此题用‘天元术’（注1）可解，立黑穗数为元。若元为一，戴黑穗人见别人皆为白则能肯定自己为黑，故首次熄灭就应扇自己耳光……”这‘天元术’夏允曾在书塾里听过多次，叙述起来并不困难，说到‘耳光’二字时，他的声音忽地拔高了几分，眼睛也瞅着元方依然有些红肿的右颊，“对于每个戴黑穗的学子来说，他可以看见元去（去，即‘减’）一个黑穗，并由此假定自己着白穗……”
“但等待元去一次还没有人自掴，每个戴黑穗的学子皆能推出自己着黑穗，故第几次熄灯有掌掴声响起，则元就等于熄灯的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