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身边儿与我亲昵的倾烟、妙姝、簇锦,还有小桂子、小福子都自然有着他们自己的命途,是我扭转不得、也没有法子去驾驭的。只能尽我所能将他们安顿好。
小桂子和小福子我已同新皇说了,待我去后他们会被调度到乾元殿里跟着皇上伺候。而倾烟等宫娥到底是在我身边儿伺候过的,日后择个契机,皇上会给她们个恩典放她们出宫。
我只将安晴天曾给我的几张童谣体花笺、及我自己跟着续下的小词揣在身上贴心窝的地方带着,这是我唯一想要从这世上带走的一点执念。
尔后把毕生的积蓄、首饰、华服等物什悉数打点好,搁置在寝室内里床榻的明面儿上,留了信笺,倾烟会看到。我要她们将我这些个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身外之物分了去,也算是我待她们日后嫁人时为她们备下的嫁妆,不枉费主仆一场。
倾烟经事多、见识也广,日后自然不能差的。
妙姝自我见她头面儿便觉得灵秀的很,必然是个有心思的,故而这么些年我从不深用她。想来日后那七窍玲珑心若使在刀刃儿上,倒也不见得不能谱一出专属于她自己的别样传奇。
至于簇锦,是我身边最为乖顺憨厚的。但愿苍天垂怜,叫她日后可平安出宫,寻一托付终身的好郎君、好婆家。她原名扶风,我记着的。她因与我名讳里的一个“扶”字撞了,便更为“簇锦”二字。这也算是同我极贴己的缘分了。得这么层不是机缘的机缘,我这一辈子不能得到的幸福,但愿能叫她替我得了、享了,都报在她身上罢!
……
扯了个小幌子瞒过了倾烟一众,我独自一人往乾元殿的方向走。对着迎面扑来的带几丝清索味道的寂寂寒风,忽地便觉几分冷然侵袭了躯体,使我十分怅寥难平。
就着这样一股突忽起来的意难平,若止波的头脑忽然漫溯起来回忆的春潮……
永庆十八年六月,我初封阮才人;二月后晋阮美人;又因皇后大封新人而晋阮舞涓;隔年深得圣上眷顾而晋阮婕妤;再隔年,历经冷宫一遭似乎再见不得光亮的劫缘之后,复晋阮嫔;承了兮云以命做下的人情,得晋妃位,为阮妃;磕磕绊绊、造化钦定,沉浮辗转几多用尽了心思,我于永庆二十四年末,再度晋升为阮宸妃、永庆二十五年九月更迭为宸华妃;再直至永庆二十七年十月,得晋为宸贵妃;再至时今,永庆二十八年十二月,永庆帝驾崩,留密旨一道,宸贵妃霍氏殉葬,追封皇贵妃,赐字“淑贞珍毓”,即淑贞珍毓皇贵妃,以皇后礼陪葬帝陵主墓。
呵,这一通浩浩荡荡做弄几多的晋升之路,倒是让我彻头彻尾的走了一遍、占了个齐全!
……
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流溢在唇畔。不曾有人有胆子将我拦住,我一路进了乾元殿正殿,缓闭殿门,将身落座在蟠龙囚凰的高高一架鸾凤金椅上。
一念之慈,万物皆善。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心态在这一刻,重归于了涅槃平和。
倏然一声“吱呀”冗响,雕镂着华虫黼藻的古老殿门缓缓打开,便有幻明幻暗的光影在这一刻筛筛的透进来。
我知道,是他来了,是安晴天来了。
时明媚时清漠的眸子颔了一颔,在将他那抹绝了尘寰的清逸身影看得清晰之后,又下意识抬了一抬,面着粉殿雕梁,似无心间想要将沁出的不合时宜的泪波逼退回去。
若不是这心头泣出的血泪已经荡漾盈堤,我们如何有机会为了彼此而化作石桥,只留待着、想着念着盼着怨着彼此从桥上轻轻走过?只恨前世未积缘,青灯古佛度流年。流年止息、浮生若歌,世上万千白驹过际、水过岸芷桑田沧海,比不过我佛纵身踏水飞过莲花的那一瞬……
罢了,一切乱乱纷纷、浮浮杂杂,终究都该结束了!这样……真好。
只是安晴天,安晴天呵!
我这一生,寻寻觅觅、乱乱纷纷苦海浮沉,我霍扶摇所求而又求不得的究竟是什么,你从来都懂。
佛说人生有八苦,而我这一生一世的八大苦楚,没有一苦不是在你身上得证!
我生,为你而生,但你终无法成为我生之依托,是为一苦;我老,为你费心劳神想老而又不敢老,你不来,我不敢老,不敢老去啊……是为二苦;我病,为你牵肠挂肚积郁成疾欲死还生,是为三苦;四苦,源于我为你爱而别离;五苦,源于我因你而怨憎相会;六苦,发于我与你求而不得;直至生老病死等众苦聚集,因你根植汇集五蕴盛苦……是为七苦;最后那八苦一个“死”字,也是你来亲手了结于我、亲自送我归西的!
忽而就很自嘲,我呵呵的笑起来,带着茕然与几近成疯的霸绝,抬袖一指殿外被冬阳映衬、烘托的愈发虚白萧索的一派空幻,突然哈哈大笑,笑着沁出了血和泪,我告诉你:“这便是本宫走了整整十年的路!”
但这不是我的心声,当真不是。我真正想对你说些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安晴天,我爱饱了你,我也恨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