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到底是安晴天把喝得犹如一滩烂泥的我给送回苑室里去的。
倾烟对着他行了个礼,他没有说什么,径自退了出去。由于我闭着一双眼招子,故而并不曾看清他面上是一副怎样的神情,他在离开的时候又不知道有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在倾烟的伺候下退了外衣,被以湿帕子仔仔细细又手法轻灵的擦拭了一遍身子之后,我便躺在床上渐渐熟睡了过去。
待得倾烟将身退出、又打好了帘幕,嗅着飘散在四周被夜风扯得有些发薄、有些惝恍的薄荷熏香,我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再也无了半点醉意。
是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喝醉,或者说只是薄醉,夜风一吹便醒了过来……方才我是在装醉。
因为只有醉了,我才可以毫无顾忌的跟安总管敞开心扉,再爱一次……因为只有醉了,我才可以完整的拥有我的安晴天。
我们之间不曾相依却默默相伴着走过的这一路,我们之间的这段缘,我们的爱是最单纯而干净的,是最为纯粹最为本质的情的相悦、心的相许,同欲无关。若是超出伦常世俗,我丝毫都不会顾及他残破的身体,也不会在意我这层从一开始就变更不得的错误的身份,我会放开我的全部,与他倾心一爱。
可我们毕竟游。走在世俗中,挣脱不开、逃脱不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被认可的。这是我们的孽,是诚不知我们在几世几劫之前做弄出的孽。是合该承受的,是注定背负的……
夜风缪缪的把烛烟吹散,一张薄如蝉翼的花笺自地表铺就着的绒毯上倏悠悠飘起来。
我蹙眉,忙就手披了件衣下了榻去将那花笺捡起。
熟悉的字迹,书着熟悉童谣体小词。入目一数,共有五阙:
一年一度鹊桥会,寒星坠去银河碎。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世情皆恶人情寡,有情皆孽皆是错。且听夜半松涛声,诉尽昨日功与过。
黄门难逆前生罪,独自去游天上月。本欲带携花一朵,无奈灵山百花谢。
彩云霁月本难逢,群仙为谁来鼓瑟?遥闻天上鼓瑟声,声声悲愤声声切!
一念既起万事惘,舍身忘情情愈烈。不闻雄舟从君走,唯见潮起潮又落……
这是从他袖摆里掉出来的花笺,安总管……他很喜欢用童谣体来宣泄自己的心境,先前便为我谱过些许的童谣,我亦临着他的小词也续出了几首。然而时今,便是连续词的心境都被搅扰的十分散漫、十分干净。
一段情缘的错,错错错,是谁错?是天错,还是我们错,还是全部都错了?
泪水和流到长夜。红烛不忍闻、宫花儿堪堪怜……
日子坦缓过去,不温不火、不冷不热。但没想到的是,在临近年关的时候,突然又发生了一件极其好玩儿的事情。这事情同我有关、也同玉嫔有关。
那是在跨年关的宫宴之上,燃起的五彩烟花不曾升往空中,倒在引爆的同时就突然极其无端的炸裂了起来。
好巧不巧的,身边儿一个不知是哪一宫哪一苑的毛燥宫娥撞了我一把,我一闪身子,眼见就要栽到那爆裂的正欢腾的一团烈焰里!
我本是在皇上身边伴驾君侧的,偏生在烟火表演的时候皇上按着惯例去召了臣子举杯敬酒,便使得我一个人落了单,我便领着皇长子与诸宫妃、夫人聚在一处等着看烟火表演……这个契机拿捏的十分好,必然是一场尚不清楚意图的筹谋,我明白。
身边的皇长子一见我这突兀的势头,登地下意识一把将我紧紧的拉住!然而他现今只有十一岁,身量还没有长足、加之我这势头实在起得太猛,以至连带着他也一并的往那烈烈火光、并着炮仗里头眼见就栽进去!
便在这个时候,接连冲出了两个人。一个是身手十分好的安总管,一个……是箜玉宫的原侧主位,玉嫔。
他们二人皆有救我的意思,但当时那个局面,安侍卫是陪在皇上身边的,虽离我有一段距离,可他身手委实漂亮,一个凌空滚翻就把我和皇长子给结结实实捞着肩膀拽了回来。
便剩下玉嫔僵定身子堪堪立在那里,一阵错愕……
玉嫔离我也不太近,她此时能奔在这半路出现在这里,该是与我同时起了反应的。
我这一栽原就是个突发的小事端,她却能够在我那一栽跟头的同时跟着我一并反应过来,且又是这么副暗自忿忿的神情,我登地就有了六七分的明白……是玉嫔专程演了这一出烟花开裂、奔身救我的戏码出来,竟不想却被安总管给先一步搅了局!
后宫里头女人们的心思啊!纷纷杂杂的似海水一样。她是没有恶意的,她的意思我明白。我心知,玉嫔是起了向我靠拢的意图。
永庆二十年,委实是不祥的一年,这一年里走了太多人。皇后、梅贵妃、容瑨妃、馥丽嫔、韶婕妤……等等等等。
玉嫔她怕了。自我重出冷宫之后这一茬老人便接二连三的出了状况、接二连三的走;而我的运势却如日中天,当真应了我这么个颇为吉庆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