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当日我初进宫,她同江于飞那般帮腔奚落我;只因她不动声色的抢占了合该属于兮云的一切、又是当初谋害兮云的最大嫌疑者,故即便不曾正面过多交集,与我的梁子也一早便结下了!更加之那日在秀女宫放风筝时,她那颇为耀武扬威的傲慢与有意漠视,足见得她亦未有和解一二的心思。
既如此,我便也没必要客气。毕竟现今身份不同,我已不再是候选的秀女,而是同她一个份位的从六品才人,自然没必要依着礼数过多怵她。
“快去请韶才人进来。”我微勾唇角,命了一声后便起身,且往外边儿厅堂里走。
不一会子,便见酌鸢在一贴身宫娥的搀扶之下,煞是摆了架子的慢悠悠行进来。
她时今着一件苏绣妆花如意薄纱月裙,披蝉翼水纹半透明轻白小袄,高堆惊鹄髻、侧垂流苏,两髻间饰一犠玲宝石蹿碎珍珠钗,加之眉梢眼角那份凌人的盛气,丝丝缕缕都昭著着她此次前来的“不怀好意”。
韶才人如此打扮,又是艳艳抹了脂粉、擦了腮红,与适才出浴、薄施脂粉的我相比起来,自是一艳一素大相径庭的两处感观。只不知会是她显得太媚俗了些,还是我显得太寡味了些?
宫人将帘幕收挽起来,好使这慕虞苑内光线通透。
我对酌鸢浅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毕竟我是主,她是客,她既没有客套的意思,我主动对她客套一番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不想她只是淡淡扫我一眼,眸波间蔑意流转,旋即一启朱唇、音色凉薄:“阮才人可真真儿是有本事,竟是被我与那江氏给言了个中。”于此适顾向我,目色含诮,生波忽挑,“丑陋不堪的雀儿,当真妄想着吃到了天鹅肉?”临了又一讥声。
我情念陡然波动,自然明白韶才人口里这话是些什么意思!
月余日前,我初入西辽宫选秀,曾被江于飞讥为雀鸟,被公孙酌鸢嘲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今她忽又把这旧话重新提及,摆明了是专程奚落于我!
肌体因着气焰的撩拨而起了最本能的颤抖,我却竭力忍耐、按捺。
阮才人不再是昔时的霍扶摇,都已磕磕绊绊一路忍着、挨着走到了这一步,还忍不得一个韶才人的讥讽与薄蔑?
眼下的隐忍最是必要,因为我心知,韶才人居于崇华宫,而梅贵妃恰恰是崇华的主妃。这二人对于我被封为才人一事,都大有着所谓“同仇敌忾”的莫名默契!酌鸢此番前来,必是得了梅贵妃的授意。
梅贵妃有多恨我,我当然有着自知之明,想必现下最恨我的人就是梅贵妃了!只因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做弄于我,却反倒成全了我,阴差阳错的把我推到了皇上身边去……
“都还愣着做什么?”思绪错综,我唇兮一抹笑意却不忘流转出来,侧目对宫人发命,“还不快去给韶才人备些茶果去!”
“阮才人不消忙活。”被酌鸢摆袖止住。
我明白她看我嫌厌,也决计不愿在我殿中多留。该忍的一口气我是忍下了,但不代表我会给她过多奚落我的机会:“韶才人可是觉得倦了?来人——”我亦紧临她那话尾接口过来,面上佯作好心的嫣然浅笑,有意堵她的腔不让她再言语,又一发命,“还不送客!”
“你!”话音甫落,酌鸢原本把持自如的面上忽地被带起些微愠恼。
我面色与神情皆数不变,笑意盈盈的颔首浅顾她。
便见她似而想怒,又始终不能有个可作发怒的由头,毕竟是在锦銮宫里,她也不敢骋着性子过多纵意。我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既已经说出送客,她又只得僵僵持持一通己自生气!
又是须臾,她终于缓缓颔首,沉了微冷目光于我面上深深一扫,发着狠的忿忿然转身,持那进门时的三分盛气,鼻息轻“切”一声,领了宫人回去不提。
如此简单干练,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只为贬损、辱没于我,目的达到便回去。呵……还真是够雷厉风行的!
有那么一瞬,不知怎的,我忽然在酌鸢身上看到了昔时倩舞涓的影子……
于此,我心里那一通气焰早已不见,反化作了奈若何的绵绵自嘲。
既然行上踏上了这样一条不见尽头的路,在这宫里活着,学不会忍气吞声便等于丧失了吃饭喝水的本能!
只是这一个“忍”字,忍得一时容易,一世却难。
胜者为王,“剩”者,才最终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