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维森特拿好了钢笔,莫拉开始说话了:“西班牙已经进入冬季了,天气已经开始变得颇有些寒冷。尤其马德里的冬天,在阳光下时还好一些,一旦没有了阳光,广场上的民众甚至都不敢坐到地上。这些日子我常常从邮政大楼的顶楼向下俯视,太阳门广场都能被收入我的眼中,在广场上的民众每天都穿着厚重的大衣天不亮就等在广场上了。他们甚至自己架起了小型喇叭,这些喇叭每天都有不同的领袖进行着演讲,间或播放一两首歌曲。广场距离邮政大楼实在太近了,有时我甚至不得不到对门的办公室进行工作。
“民众的抗议活动越来越严重了,马德里的治安正在变差,而工厂因为缺乏劳力生产效率也大大降低。我从没见过西班牙人如此团结过,每天都有无数民众自发为广场的抗议人群捐献粮食和衣物。当抗议民众越过规定的警戒线遭到警察的驱逐时,甚至不时有围观群众咒骂警察甚至趁乱攻击警察的情形发生。不得不承认,现在马德里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边缘。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内心是十分悲哀的。这些人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或强硬或恳切,其目的无非是希望国家更加富强。他们或许以为当政府首脑看到这些牌子会怜悯他们,会心有戚戚焉。但对大部分政府官员而言,这些抗议只是被视作阻挡官员施政与实现抱负的无知抵抗罢了。或许还会有官员抱怨他们不懂牺牲吧?
“昨天,我坐车经过太阳门广场时,我看到了一个年仅十一岁的,穿着蓝色单衣的少年。那个少年有这棕色的卷发和蓝色的眼睛。他的脸颊苍白而瘦削,裤子是一条黑色的棉裤,十分破烂的样子。然而他的衣服却是一件一直延伸到他的膝盖的棕色的皮草。那件皮草似乎是女款的,在皮草的背面和侧面有着不少黑色的痕迹,那些痕迹把柔顺的毛黏了起来,十分扎眼。看着那件皮草,我心中升起了一种十分不恰当的猜测,但我现在却无法想到更好的解释。或许那件皮草是少年从某一具尸体上扒来的?或许是他在战乱中死去的母亲的遗物?或许……我的猜测大致没有什么方向性或者逻辑性,却总离不开战乱与死亡。
“看到这个少年时,我在想,我们的儿子,劳尔也已经这个年纪了吧。在现在的西班牙,在现在这个我治理的西班牙,和他一样年纪的少年却无法去学校,无法穿上得体的衣服,这让我难过极了。我甚至有时会怀疑我发起这场内战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学生的罢课是这场抗议活动的开端,接着,人群数量忽然壮大起来。马德里的市民们,刚经过漫长的战争才爬出防空洞的市民们,都在尽自己的力量去资助这些抗议人群。没有几天,工人也纷纷开始宣布罢工,从私人工厂开始一直到国有企业,罢工的浪潮很快席卷马德里。尽管我们为不罢工的工人设置了奖金,并且开始冻结罢工领袖的银行账户,依然在工作的工人不超过五分之一。大部分生产线都处于停摆状态。而那些冻结账户的手段现在看来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那些带领罢工的领袖们的银行账户几乎都是空的,我不确定金钱的诱惑对他们会不会起作用。
“就在几天前,这些广场,这些道路,才刚经历过那场伟大的阅兵式。而现在,走在上面的已经变成了抗议的人群。每当想到这儿,我都会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变化之快。
“人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现在时局终于平定下来了,他们难道不应该高兴么?他们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不满呢?我作为军人,在战场上只有服从与不服从,但作为总理,我想这些简单的问题开始变得复杂了。人群聚集在邮政大楼前肯定不是为了骂我,他们是希望自己的声音被政府听到,他们是希望国家能更好。但难道他们不懂国家不可能一下子变好的道理么?难道他们就不能更有耐心一些么?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我想我需要学习的实在太多了。说来好笑,我现在竟然会陷入如何处理现实与理想,道德与利益之间的关系的疑问之中。我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愚蠢……
“维森特,把这一段删掉吧……”莫拉忽然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是在和自己的身份不够相符。他心中的那份好强不容许他说出这么丧气的话。
在确定维森特已经删掉上一段后,他终于决定对这封信进行结尾了:“由于政务繁忙,我一直没有抽出空来给你写信。但相信我,我会尽快结束西班牙的混乱局面,然后接你和孩子回来。你们在美国请务必照顾好自己。”
或许是过于动情,莫拉竟然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说这么多,但细想起来,或许是因为这种给家人写信的感觉吧。这种给家人写信的感觉又让他回想起了重生前的人生,想起了他的父母。或许这个所谓的妻子她根本不认识,但那种给家人写信的情感却是千真万确的。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莫拉站起身来:“维森特,去让人把我的军装拿出来吧。”或许是考虑到今天所要面对的复杂状况,莫拉少见地选择了穿上军装。当莫拉接手内阁总理的职务之后,他就很少碰军装了。他毕竟是不喜欢战争的,那种流血牺牲换来的萧瑟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