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晚上,斑斓才忽然想起来,元神离开躯体,是不能喝酒的。
断崖边长风浩荡,冷月孤悬,天绯的白衣在月下泛着冰雪似的淡淡流华,那是妖魅元神的颜色。
“真的……没救了?”斑斓望着他的背影,语声暗哑,后面那三个字,本来很不愿意说出口,却又不得不问。
“对,没救了。”天绯负手望着夜色苍茫的山野,语气平淡,象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怎么,怎么就弄成这样?”斑斓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地提起酒壶,然而刚到嘴边,又皱皱眉,心烦意乱地扬手丢了出去,“你雪狐王族这么大,难道连个多余的肉身都找不到么?!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实在不行,便用我的,大不了我们单双轮值,逢单你用,逢双我用……”
“多谢,”天绯悠然道,“可惜我丢的是身体,不是裤子,还魂之术须用本体,借别人的也于事无补,况且你的头太大,我用着也不习惯。”
“你这死狐妖有没有良心?!我好心献身给你,你却嫌我头大?!”斑斓暴怒,想了想,又忽然一怔,“你……这算是在开玩笑?”
脑袋大而脑仁小的好处在于,精力通常只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所以顾了好奇,暂时就会忘了难过,凑到天绯身边,铜铃般的大眼上下打量着,“不容易啊不容易,我还道你为了那没良心的小母狐狸,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想不到临死……呸呸呸……想不到这种时候却学会了诙谐。”
“……”
“……真是奇了,这次我说那小母狐狸,你居然没动手打我……嘿嘿嘿,有趣有趣,。”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有些手舞足蹈。
“斑斓。”
“啊?”
“你不觉得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如此兴高采烈、废话连篇,有些不合时宜?”
斑斓愣住,才又想起这妖孽的处境,整个人顿时萎靡起来:“那……你这次是专程来看我,跟我道别的?”
鼻子不由得有些酸。
“不是。”很不解风情地否定。
“不是?!”斑斓怒道,“那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就知道他寡情薄幸,但,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你我相交既深,多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没什么差别。”天绯回身,很平心静气地看着他,“这次我带那丫头来,是想在你这北疆山中寻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两相欢。”
“两相欢?”斑斓怔了怔,“你打算害谁?”
“……”
“那东西蜃境的药谷中倒是长着不少,但药性强得很,不小心吃下一株,就会忘记一年的事情……你要它做什么?”
“……一年。”天绯轻轻重复,笑起来,“这么说,有一朵也就够了。”
斑斓被那笑容吓着,狐疑地打量着他,许久,悚然一惊:“你带小丫头来找两相欢……不会是想对她怎样吧?”
天绯没有回应,忽然笑过之后又忽然沉默,眼眸被夜色浸染,看不出情绪,空剩一片漆黑和静谧。
“……你想让她服下两相欢?”
“……”
“你想……让她忘了你?”有些时候,斑斓的心思其实也并不完全像他的外貌那样粗犷。
“不只是我,还有莫伤离、洪荒之门……所有能让她觉得伤心和害怕的东西,”天绯的声音在夜风中听上去有些遥远,“如此,她才能高高兴兴地过完一生,我,也才能放心离开。”
斑斓看着他,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般难受,极其恶劣地想要骂街,却又不知道该骂谁。
“你怎么知道,她忘了你,就一定能活得高兴?”愣怔良久,才呐呐地道。
“因为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在没心没肺地活着,我只想,让她此生都能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天绯的唇角扬起来,想着层林尽染之中,那个坚持把他当成一条狗,执着地抱了他东奔西走的女孩子,想着那张满是伤痕如同花猫,却永远灿烂清然的脸,不觉竟已笑得明朗。
短短一会功夫,斑斓已让这妖孽的笑容吓了两跳——要疯啊?就算不怕死,也犯不上这么高兴吧?居然还笑得甚是荡漾,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笑成这样过。
……真怪异。
……却也……真好看。
“斑斓,这次你还得帮我。”笑意渐渐淡去,妖孽看着他,沉静如水。
斑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行,我不想算计那丫头,其他书友正在看:。”
“斑斓。”语气凉了些。
“不行,我下不去手……那东西吃一株就忘掉一年的事情,小丫头原本就不聪明,这样一来岂不更傻?你够狠,你自己动手,我不管,不管!”斑斓语无伦次地拒绝,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只消帮我找到两相欢,”天绯淡淡道,“我会亲自让她服下,不用你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