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才抬起头来用那双纯良平直的黑眼睛默不吭声的注视着老板。
不过这一次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温和与耐心而作出让步。
老板轻叹一口气,摆了摆手便走出房门。
于是陈有才也就知道了,对方并不是专程来征求他同意与否,只是来通知一声。
恐怕没有哪家俱乐部的散伙饭会吃得比他们还要潦草而敷衍了吧。
大家围着圆桌纷纷举起酒杯,交叉碰撞在一起。
这勉强能够冒充莺声燕语轻声脆响中,离别的哀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至少到最后不得不说的那一句“好聚好散”,每一个人都是笑着说出口的。
哪怕这笑容带着些许落寞与无奈。
陈有才看得出来,孩子们眼中的辛酸是真的。
但如释重负也不假。
至少不必继续以前那样暗无天日的训练。
散场时,老板缓慢地起身离座,没走两步,衣摆便被从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紧紧地给拽住了。
他回过头望去,迎视而来的是一双烧得通红的眼。
陈有才笔直地跪在地上,耸达着头,嘴角嗫嚅个不停。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可笑、可叹、可悲的羞耻心。
老板漠然而平静地注视着这位共事多年的同伴,看似冷酷的眉眼间其实夹杂着几分难以启齿的歉疚。
他真切地听到了这个男人内心的呐喊——
再给孩子们一次机会吧。
至少给他们一次真正踏上职业联赛舞台的机会吧!
“你们也知道,俱乐部每个月都在赔钱。”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但实在是找不到人愿意接手。”
“好不容易约到感兴趣的人商讨,结果人家一听到是第二名就摆手拒绝了……”
“以后可能会好起来,但现在的大环境确实如此。”
于是陈有才也就知道了,绝大多数时候第二名就意味着失败,而失败者是没有任何奖励的。
其实那个时候职业选手的收入渠道已经非常的多样化。
不少选手靠比赛时积攒的人气,签约直播平台打比赛或者是开网店。
甚至有不少广告商慕名而来,主动提出赞助的要求。
但这些都和他们无关。
有时候俱乐部老板也实在想不明白,陈有才究竟是从哪儿把这五个腼腆羞涩的男孩收集到一块的。
凭良心说,老板并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不愿意帮孩子们一把。
真正容不下他们是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啊——
今天这位解说一不小心春光乍(……)泄而登上头版头条;明天就有那位主播换衣服时一不小心忘记了关掉摄像头。
在这么一个观众竞相追逐荒诞和离奇的世界里,陈有才和他的选手们实在太平淡了,平淡到人们都懒得多看一眼。
散伙饭的那天晚上,陈有才不知跪了多久,终于是肯缓慢地松开了那双手。
他好恨。
恨透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恨透了自己一无是处的自尊。
但是说到底,真正伤害到他的并不是老板的不留情面,而是站在一旁孩子们,他们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认命”的表情。
哪怕是面对不可战胜的梦之队,哪怕是面对传奇天才少年,他们的头也不曾低下过。
可是现在他们对他说:认了吧!
陈有才之所以能和选手们来到国外观看世界总决赛,也算是老板最后施舍的一点怜悯。
就算没办法站在梦寐以求的决赛舞台,能有幸亲临现场总算是偿还一桩夙愿。
但陈有才已经没有办法呆在座位上继续欣赏宠物少年神乎其技的个人秀。
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前一秒,他起身离开,与繁荣盛况背道而驰。
为什么没有人记得?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记得?
是我的选手在城市争霸赛里终结了梦之队三十连胜的不败神话啊!
是我的选手战胜了传奇的天才少年啊!
你们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选手们连忙起身追了过去,一个个仓促的脚步最后在洗手间门前缓慢的停下。
这是孩子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向来斯文沉默的男人如此放肆自己的情绪。
他屈膝跪在白瓷地板上,抱着头仰视着天花板亮得刺眼的白灯泡,从胸腔里发出无助而悲痛的嚎哭声。
看看我吧,看看我们吧!
我在这里呀——
我们就在这里呀!
请你看一眼吧!
求求你们,看我们一眼吧!
战队解散后,队伍里的三个孩子不得已要离开这座城市。
如果没有临别前的仔细端详,陈有才完全没有发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