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对他的这种共同的“尊重”,引导楚江童那原本洁净放松的潜意识,发生了既矛盾又正常的变化。
随着年龄的悄然增长,内心的惧怕渐渐被另一种抗拒所代替,那便是:仇恨。
楚江童有一个脆弱卑怯的童年,家族的软弱,让他没法与正常的孩子那样纯真顽劣。
将自己的快乐、笑容偷偷潜伏并谨慎舒放,仿佛处处笼罩于田氏家族的布控,怕他们生出对楚氏家族不满的评估与裁判。
十三岁时,他的人生观发生急剧裂变,如一棵寒风中的腊梅,冒寒绽放妍丽的花朵。楚江童变了!这并非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感受,而是整个孱弱的楚氏家族共同的惊讶。
姜氏家族相对温和,但并不孱弱,姜兆恒是姜氏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物,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合资企业中担任要职,于是,姜兆恒必然成为姜氏家族的顶梁柱。
至于不久前,刚刚亡故的教师姜志雄虽然略微逊色些,但在某种时刻的他,同样是姜氏家族的脊梁,只是他亡故了,那份荣耀只能幻为曾经。
自从与楚江童在古城岗子上见过那一次,并且听到他的那一句冷峭的话语之后,田乔林便再不主动靠近古城了,仿佛这才如梦方醒,古城原本并不属于他——和众多的他们,而应属于孱弱的楚氏家族——一个楚江童。
田乔林居然对楚江童有种莫名的敬畏,这个放荡不羁的年轻人,正在长大的年轻人,原来绝非是任何一个楚姓人所能替代的。
田乔林每当想到楚江童,便立即再强迫自己去想一下大儿子田之程和女儿田之荣。
按目前的实力状况,任何一个都可以镇住这个楚江童,但是,自己又为什么对他有如此的敬畏呢?他,仅仅是个落魄的画手,连“家”的边儿也沾不上,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
进入腊月,万象似乎亟待更新。
楚江童的一幅《庄子》被画廊老板推荐去市里参展,然获得金奖。画廊老板一双狡黠的眼里,闪着奇异光彩。
“啧啧,楚兄,成了,民间真乃卧虎藏龙,那天我还以为最好的不是《庄子》,而是那幅《眉月儿》呢?哎!楚兄,你为什么不拿出《眉月儿》去参展?在我眼里《庄子》这一幅画比不得……”
实在搜不出大脑里的词汇,画廊老板一时卡壳“就那么几条墨线啊,连人物的眉眼五官都看不真切,怎么就能获奖?这种画作,我也不懂,平时也没卖过,就是卖也肯定卖不出去的,难道这才是艺术?……”
楚江童只顾画画,全然不去理会画廊老板。
画廊老板仍在喋喋不休:“楚兄,往后再有画展,你也听着点,别再一味闭门造锁了,你这个人呐,就是太不自信,对时下的新东西离得太远……”
“土地爷,你说什么?慢点说……”楚江童叼着烟斗,接起手机,是土地爷打来的“好吧!我一会儿就到。”
雪花飞舞,如白色的蝶儿。
脱尽叶儿的杨树枝,原本在冬季里只伸展着流畅的犹如射线般的线条,大雪漫散而凄美,将柔韧的树枝幻变成一条条钝亮的戟首。山坡全无二色,纯白如玉,静寂而明澈,不曾有半丝隐藏,好美的一个雪世界啊!
瘦弹簧不辞而别?
楚江童敲掉烟斗,丢在桌上,土地爷缩在床角,双眼使劲盯着手里托着的手机,另一只手继续捏着下巴。
屋子里很乱,画案上摆着各色画具,许多未成稿的画作蒙尘敛灰,一只女性的小巧水晶高跟鞋里插着一堆烟头,一根烟蒂仍在缓缓伸延着青色的烟,焦臭难闻的纸灰味儿仍然在屋子里盘旋。
靠近画案上方的墙上挂着一把狼狈不堪的破吉他。
大床上方的墙壁上,是一幅设计逼真的《八骏图》,一匹匹骏马,或奔或思,潇洒狂逸,神态栩栩如生,骏马的胸肋健美如铁。仔细看去,居然是用了若干女性的文胸拼配而成的。
若在往日,楚江童必然会夸赞一番,此次却无言。
土地爷像做了一件错事似的在详细的描述:
瘦弹簧昨天下午来的,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句话也不愿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来他果真有事,而且心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好长时间就发觉了,问过他无数次,但他从来都不说,问急了,他比我还急,那次还摔了我一只杯子,我当时也很气愤,问他为什么摔我的杯子,他说看不起我收藏女性物品。
其实,我也就是收着玩玩,又不是心理畸形,谁还没个爱好?咱楚大哥还喜欢听尿尿的音韵呢?你不也是喜欢半夜起来吹那支破萧?
你吹萧吹得好还情有可原,你吹的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断奶的孩子夜里逃觉,我说你肯定能把夜鬼招来,但他们不是来欣赏你的箫音,而是你扰了他们的睡眠,来揍你的。
嘿!这个瘦弹簧,吵过了闹过了,就行了,可他昨天晚上在这张大床上呼呼大睡,半夜里又出去吹箫了,好在我爸妈并不反对,听着也装听不见,可是就在我醒来后,却不见了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