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以南。
三月,云兴霞蔚,漫天桃花,又是一年西疆国皇家天祭之日。
华贵的马车中,太子沈云冬粉雕玉琢的小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睡梦里都不忘砸吧着馋嘴,“皇姐,糖……给你吃糖……”
沈云墨被他逗得笑出声,温柔将身上的狐裘,给贪睡的皇弟披上。
窗外马蹄阵阵,她似乎想到什么,捏紧手心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心狂跳着,有些紧张的挑开了流苏的车帘。
浩浩荡荡的车队,一望无尽,她的目光便落定在一位器宇轩昂的少将身上。
青山隐隐,绿水依依,如画少年一个转身,静静看向她。
眸光中,净是暖得溺死人的柔情。
沈云墨双颊滚烫如火,下定决心,这次定要表明心迹。
天色骤变,暴雨将临,黑漆漆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咄!咄!咄!咄!
漫天而至的并非狂风骤雨,而是闪着乌青光芒的箭林!
正统十一年春,皇家车队遇刺,太子重伤,将军瞿逸救主而亡,御林军死伤无数。
那一年,那天她那个让人怜爱,疼到骨子里去的弟弟睡着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一年,她的并蒂莲荷包沾满了心上人的鲜红的血。
那一年,长箭刺穿瞿逸的身体,刺进她的心口,从此染上寒症。
从那以后,不论酷暑盛夏,日头有多灼热,沈云墨的身子就从未暖过。
桃花谢了春红,转眼又是一年冬。
“长公主,太子殿下已经在雪里跪了三天三夜,眼看快不行了……”侍女慌张禀报道。
沈云墨整个人缩在明亮的雪白狐裘里,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般。
红炉炭火映照下,清丽的瓜子脸上,一双眸子墨黑如星,终究流露出深深的嘲讽。
西疆国只有一个太子殿下,那便是她的弟弟,那日便不在了。随便找个相似的傀儡太子,便能以命抵命了,真真是最大的笑话。
现在这个人,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长公主,若他真出事了,皇后娘娘那边无法交代啊。”侍女急得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若不是那日启程时,这位新皇后突然和他们换了车辇,她的冬儿,她的瞿哥哥,如何会……死的那样凄惨。
这才过了多少时日,皇后便寻了个新“太子”,当她沈云墨是什么?!当她的冬儿是什么?!
“交代?让他死了去交代。”沈云墨脸色更冷,明明温润的音色却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冷酷无情。
哪怕整个西疆都承认这个假太子,唯独她,死也不会承认。
笃笃笃,北风呼啸而过,窗纸簌簌作响。
沉重的殿门,缓缓被推开。
雪横风斜,寒气刺骨,迎面走来一个含着泪光,眉目清朗的少年。
“皇姐,你别不要我,给你糖吃”他委屈的说,点漆双眸宛若茫茫黑夜中最璀璨的星辰。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
震惊、茫然、紧张、复杂……无数情绪一一闪过心头,沈云墨呼吸一窒,身子颤抖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做梦。
回忆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那个喜爱和她撒娇的弟弟,那个和她在冰冷皇宫里相依为命的弟弟,那个生性纯良喜爱吃糖的弟弟。
下一瞬,鼻尖一酸,酸涩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几欲红眼。
冬儿,她的冬儿。夺命锐箭中,是她没能保住他的命!
“不!你不是冬儿!”沈云墨有着透明般的苍白,声音黯哑至极,“滚出去!”
少年抬起头来,收起方才天真神色,月光在他脸上照出一片冰冷,寒若幽潭。
“我是你的药,没有我,你便没有命活。”
沈云墨冷笑,总算露出真面目了,可惜她早就不想活。
“我知道你弟弟是被谁杀的。”少年一字一顿道,“你真的不想报仇?”
沈云墨如遭雷击,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
她紧紧抿唇,直到血的气息蔓延四散。
“跪下,说!”
少年垂眸,掩住眼底浅浅的红,笔直的跪在冷寒的大理石板上。
“你中的是血蛊,南楚国的毒物,涂在箭刃上。如无解药,一年时间,蛊入肌理,受尽苦寒折磨。再半年之后,蛊入骨皮,受万虫嗜咬之痛。再三月时间,便深入骨髓,由内腐败,尝凌迟之极刑。”
“南楚兴盛,野心勃勃,然当今圣上年迈,皇嗣单薄,西疆只有长公主一脉相承。所以为了江山社稷,还望长公主以大局为重。”
少时,他又缓缓抬头,大殿中红色狐裘中的少女身子消瘦得几乎快看不见。明晃晃的炭火下,她锦绣的衣摆上挂着的荷包上,两朵并蒂莲正蓬勃的盛开……
料峭大雪之夜,大殿内灯火通明,炉火旺盛得几乎要将整座皇宫都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