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做人呐,有恩必得报,小爷我这么些年救了你好多回了,就拿《机芯籍》报答我得了。”何叔又提起这事儿。
我假装没听见,特意端起莲子羹,准备再喝一碗,任凭何叔在旁边如何眼巴巴地看着,也不再搭理。
出一趟远门回来,盛夏也就过去了,盛夏之后,雨水颇丰,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南江阴雨绵绵,本来不宜出门,最近何叔又找了老道来卜算,说得留守看家,避免灾祸。何叔倒是遵循,把好几个押暗镖的单子都推了,说得在园子里好好休养休养,不急着出门。
这些天,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发霉了一样,痒痒得很,于是,找了个活计,准备把这次在财神洞的壁画翻画于纸上,作为资料收藏在园子里。
其实,我跟我爹一样是痴人,酷喜收集怪异的东西,财神洞的壁画乃今古奇闻,趁着记忆思路清晰,我拿笔细细勾勒出青藤、神怪,平常人不注意细节,也不需要关注这么多细节,而做为一个机关师,必须用无数细节堆造出惊奇来。这一次去地洞,最让我好奇是那一卷梵书,另外就是这幅壁画,其中风貌,其中光怪陆离,是我从未见过的。而最可怕的是,我竟觉得它异常真实。这里头,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它渐渐地从我心里浮出来……
竭心尽力,我足足花了二十多天,壁画终于再现于纸上。一幅地狱神鬼图,各类怪物攀附在长藤上,藤上结满肉果。藤根从一片水里爬出,那水域透蓝,似乎是一个地海。但任凭我怎么想,也想象不出哪里会有这么一大片的地下水域。
这天我正对着画作研究,何叔在旁边做参谋,这老叔看着看着,忽然不安分地拿手去摸,“忒吓人了,这东西长在海里啊,哪来的海呢?”
“怎么?”我觉察出何叔的表现有些异常。
“要说海,小爷你想,假如天上破了个洞,天河的水往下抖,把地底淹了,不就是有个地海了么!”何叔若有所思,问我:“小爷你猜,猴子他们去哪儿了?”
“接了捉鬼的单,抓阎王去喽——”我回道,“哎,也不带上我,这冷血的家伙!”
“嘿嘿,小爷,章家兄弟不会顺道也去找地狱了吧?他们鬼着呢。”何叔凑到我耳边来,烟味熏得我打咳嗽。
我立马回看何叔,知道他应该有了消息,何叔骤然笑起来,“哎,咱闲在府里没事儿,要不去一趟霁云城,我总觉得章家两兄弟去了霁云,即使没有,咱拿财神洞里的古董到那边换些银子也好。”
“怎么,老道不是说了,不宜出门,你向来信得很呐?”我问何叔。
“那老道啊,估计是说我最近不宜押暗镖,咱这回只是出去溜达溜达么,得重新算。”何叔嘿嘿着,我想他如此“出尔反尔”,必有阴谋。
说到霁云城,我早就有所耳朵。那是南方的销金窟。江南自古繁华,两淮盐商,江浙织坊商,个个富得流油。数百年前,霁云城里因为发现了大量鸡血石,一时商贾云集,都来淘货,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做买卖的水市。现在,水市里不仅转卖鸡血石,也汇集了各路珍宝。说起来,我们从财神洞里盗出的宝贝,也只有在这类巨贾云集的黑市里,才能卖出好价格。
何叔性子急,以他的说法,猴子很可能在霁云城,我一想,不管什么老道士说吉利不吉利的,何叔都不信,我又怕什么了,于是两三天的功夫,就张罗好了去霁云的车马,这回继续叫上胖罗,三个人改扮成商贾,兴冲冲地往霁云城去“溜达”了。
我们走了两天水路,又骑马过山道,五天后到了霁云城。才一进城,胖罗叫唤着:“好地方,是赶上集市吧,人多呢!”
霁云的街上生意兴隆,人流不息,着实非常热闹。
“霁云这地方小虽小,富甲一方,藏龙卧虎,天天的人挤人。”何叔抖了抖烟杆子,指着前方的酒楼,“望江楼的酒够劲儿,咱上去喝它几碗,活着不就贪图这点儿。”说着捏了一把马屁股,老马识途,颠颠地加紧步子往酒楼奔去。
望江楼北临凉水,我们在顶楼找了好座,菜上了一半时,旁边一位汉子在说醉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听说离鲡姑娘还挑人。咱霁云城如今奇事多,老鼠的眼睛变色了,都成了红眼睛,妓馆姐姐们挑客官啦,要上那花楼,喏,还得细皮嫩肉,这是她们伺候咱,还是咱伺候她们呀,哈哈——”
我一听,也不知道“喏”的是谁,抬眼看看,倒没有什么人,只是何叔插话道:“白玉雕的人,投生得这样好,光溜溜的,不像我这粗糙的老皮,痒痒得很。”何叔皱了皱眉,拿手去抓后背,我看他那用力的劲儿,生怕他抓出血来。
“白有什么好,胖了才白,怕热。”胖罗爱吃辣,吃得浑身冒汗,他是白胖胖一只,憨憨乐着,认为大家在夸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