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扫除世界文明进步之障碍,即使采取稍有些煞风景的办法,也是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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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河流远处有些东西正随着水流漂过来。待近些看,那是人,几十个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脸仰天的、脸朝下的。有衣服的、没衣服的……
苍白如纸的皮肤像是诉说着自己的卑微,发胀的身体似乎藏着无尽的冤屈。
尸体无声无息,顺着河水潺湲而流,上下浮沉,彷如他们生前颠沛流离,只能默默的接受历史和时局无情的摆布。
众人的目光随着水流移向下游。溅溅的流水声像是消失了。时间,似乎也忘记了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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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中里亮起了一盏暗淡的灯笼。
火堆在帐篷里偷偷亮起,在茂密的树林中并不容易察觉。
经过一天的劳碌,三儿和启东早已抱头大睡,呼噜声是森林里唯一的声音。
看着众人包括儿子已经一步一蹶,老人后来取出了乌枣,叫他们去了核,将枣肉贴在脚掌底下破了皮的水泡上,然后打好脚布,说这样就不痛了。当然,说话时脸然始终是板着的。当岳冬和三儿发现此方法真管用,问老头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们这方法,老头却说:“不让你们吃一点苦怎么行呢?”
火光此刻已经很是微弱,像是只等待还未入睡的朝鲜老头嘘气吹熄。
看着儿子身上一条一条青得发紫的伤痕,藏在那凹陷的眼窝里的,是老头那双慈祥而忧郁的眼睛。
“他多大了?”轻轻的声音打破了老头的思绪。原来阖上眼睛的岳冬也还未入睡,转过身顺着老头的目光看着启东。
“十二岁。”老头抱着双腿,声音嘶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
“小啊……”岳冬眼珠子转了转,始终听不见老头的反应。虽然想劝老头别对这么小的儿子如此严厉,但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继续这不寻常的对话。
和这父子初见面至今只有六七天。这六七天里,老头的态度和表情由始至终都像全世界欠了他似的,对中国士兵的眼神总像是满怀敌意。除了侦察需要,压根就不和其他人有任何对话。至于刚受了左宝贵无情对待的岳冬,自然更是心如死灰,绝不会和他人搭讪。但目下看见这“硬老头”终于露出其柔情的一面,而且老头也帮自己和三儿治好了脚痛,睡不着的岳冬还是主动说话了。
当然,面对着一个父亲凝视着自己儿子这么一幅动人的画面,岳冬心里自然把启东当作了自己,而老头自然就是自己的父亲,岳林。
“你们……是平壤人吗?”岳冬本想直接劝老头,但想了想觉得不合适,还是先问问别的。
“釜山。”老头此刻似乎也不介意继续和岳冬说话。
“釜山在哪儿?”
“那是……朝鲜岛南边最大的一个港口吧!”
岳冬点了点头,又问:“干嘛来了平壤了?”
老头似乎不喜欢这问题,沉默半晌,瞥了岳冬一眼说:“你又怎么在这儿了?”
岳冬语塞,他只以为老头早就移居到平壤,就如自己老家其实在福建一样,但听老人这么说自然想到是倭人入侵的缘故了。过了片刻,目光又落在启东身上:“其实……他这么小,为何就一定要带他来了?”
老头似乎又不喜欢这问题,缓缓地扭过头看着岳冬,背着火光的他只余下漆黑的身影,但那双在诘问的眼睛还是依稀可见:“我不带他来,我该带他去哪儿呀?”
“留他在平壤呀……”其实这问题岳冬就想问很久,因为此行若被倭人发现可能随时丧命,但为何一个老父还是坚持要带上一个没什么用,反而是拖累的年少儿子呢?
“留在平壤干嘛呀?”老头继续在问,一对白眉在颤动。
岳冬愣着,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反问。
老头见岳冬说不出话,自问自答说:“当亡国奴吗?”然后把头侧回去,又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那苍老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那幼嫩而天真的脸庞。
闪烁不定的火光下,是一脸斧凿般的皱纹。湿润的眼睛低下,是对一个民族的哀思。
手,最终放下了,慢慢的变为拳头。未几鼻子发酸,声音也变得抖颤:“国家都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苟且偷生……他怎么对得住他两个哥哥?……我也不认这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