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宝贵停下,再次忆起那晚亲手烧掉了女儿的信,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缓缓地侧过脸,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道。
“就……没说什么吗?”叶志超也害怕看见左宝贵这愁容。
左宝贵很想说话,很想和老战友分享收到女儿的信的喜悦,分享女儿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她近来生活如何?会否茶饭不思?有否夜不能寐?身子有没有毛病?但他实在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半晌,心头在淌血的他抚然道:“我也想知道……”声音轻若游丝,也不管叶志超能否听见,伴随着孤独的咳嗽声渐渐远去。
**************************************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树影在岳冬凝重的脸上悄悄地摇荡。此刻一身朝鲜服饰,辫子藏到笠里去的他正在山林中眯起一眼,提着单筒望远镜细看远方军容鼎盛,炊烟千里的日军营地,细数着营地里帐篷的数目。
此行共有十一人,朝鲜中国士兵约各占一半,由左宝贵的近身侍卫常殿侯带头。此次十一人又再分为三个小队,两队四人,一队三人,以分头侦察延绵十数里的在元山登陆直取平壤的日军部队。
岳冬这小队由他来当头头,毕竟他就是从当探弁开始从军的。两个朝鲜人是一对姓李的父子,父已近六旬,子才十二岁。两人其实不是士兵,只是老父是个退役的朝鲜老兵,而平壤的朝鲜守兵多不敢去干这可能有去没回的活儿,只有这慷慨激昂的老兵愿意携子与清军同往,故两人便成了临时的朝鲜士兵了。
而余下一人就是三儿。
此刻的他和岳冬一样一身朝鲜服饰,和朝鲜父子一道谨慎地观察附近有没有动静。三儿之前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自己竟会跟着岳冬应征当探弁。但当看着岳冬因左叔叔竟然烧了心兰的信而泣不成声,并因此寻死似的去请求当探弁,三儿实在不忍心看着岳冬就这样一去不返。这当然和他早就把岳冬视作亲大哥有关,但更重要的是,那信压根就是他和黑子“蓄谋已久”的小聪明!
若岳大哥因此回不来,我这辈子怎么活下去呀?
早在大伙从旅顺出发时,刚经历丧亲之痛和生离死别的岳冬终日失魂落魄,但还要默默地承受着仅有的亲人左宝贵的冷眼。每天晚上他都会走出帐篷,躲在一角看着那张全家福独自发楞。虽然也惦记自己的亲人,但三儿黑子眼见这最要好的朋友每天如此也实在揪心。随着越来越多人收到了国内捎来的家书,三儿和黑子便使计,把心兰临别给岳冬的信偷偷换掉,拿去给潘亮去摹心兰的字迹另写一封,里边当然是一些让岳冬安心的话。
本来这几天已经写好,原信也换回去,只待编一场“奉军有人捎信来了”的戏让岳冬信以为真。但当左军门晕倒的消息传到军中,黑子便当机立断,把信交给岳冬,让他马上带给左军门,既望慰藉岳冬思念心兰之情,也望左军门能因此而好起来,同时和岳冬和好如初。
但谁也没想到,结果竟然是如此让人不堪。
黑子没有来,因为罪疚感更大的三儿硬要他带上自己给娘亲的遗书。
一路上岳冬再次像刚从旅顺出发时那样郁郁不欢。脸上除了视察敌情时的紧张和凝重外,就只有死人般寂静和僵硬。即便对着三儿,岳冬还是冷淡异常。虽然三儿早就认错赔罪,还主动请缨跟着岳冬,更一路上找机会逗他说话,但岳冬依然故我,跟三儿除了军务外就没有半句多余的对话。毕竟,在三儿跟他说那信压根是假的,希望他回心转意不要当探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心死了的说:“真假重要吗?他宁愿把信烧了,也不让我看……”
**************************************
由于日军强征粮食和苦力,从前方逃难来的朝鲜农民越来越多。他们衣衫褴褛,带着家当,背着孩子,拉着牛车,如慌不择路但疲惫不堪的羊群奋力前行,完全没在意岳冬等人就匆匆的如潮水般的经过。虽然不时有人回头看,但从他们惶恐的目光可知道,他们害怕倭兵就在身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