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伤兵被抬到金德凤面前。其双脚中枪瘫痪了,肚子也中枪了。一脸灰垢下是一双鲜明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金德凤。全身也纹风不动,只有上下轻微起伏的胸腹证明他仍然是个活人。
“我杀了他!”在旁的哨官欲拔出腰刀。
“不!”金德凤瞟了他一眼,然而怒气一瞬即逝:“左军门要活的……”一想起左军门,就不禁想起自己该怎么交代,然后就是懊恼,整个人没了灵魂似的,压根没在意那日兵看着自己,只是黯然地转过身:“把他抬回去医治!”目光放到约三十具自己兄弟的尸体上。
虽然不过三十人,虽然只是一场规模很小的战斗,但一想起“对方只有十五个人”这事实,还要是一场伏击战,还要是四大军入朝后的第一战,心里就隐隐作痛。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确实,金德凤没有做错什么,三十多年的戎马生涯,都是这样打的呀!
地利我没有吗?他们才没有地利呢!我该先派人打探吗?但如果知道是只有十几人,结果可能更糟呀!我该在晚上出击?……对……晚上可能好点,或许他们没那么就早发现咱们……但……能好多少?他们才十五人哪……
“吓?”身后的勇兵发出异声,接着就是“嗖嗖”的拔刀声。
金德凤马上转身,只见那日兵坐直了腰,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目光往上盯着正欲上前把他抬走的勇兵,而那两勇兵也忙拔出腰刀指着他。
气氛顿时紧绷地来。
很静,仿佛,只余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没有动,所有东西都没有动,甚至时间也没有动,除了,那日兵转动中的脖子和眼珠,其焦点落在金德凤身上。
氤氲的硝烟中,他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刀锋,只是扭头看着远处的金德凤。
很平淡,很平静,也很安详。
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和安详。
金德凤也好奇地看着他,以为他欲作无谓的反抗,然而看久了就觉得不像,且隐隐觉得,那平淡的眼神背后,是一种自负,一种傲气,一种看着手下败将的傲气,像是在嗤笑自己才是今场战斗的失败者。而这时候,这久经沙场的老将感到的,不是可笑,而是阵阵寒意。
冷丁,匕首动了,但不是往外,而是往里──那日兵二话不说地将匕首猛地插进自己的腹腔!
脸上表情霎时扭曲,双目充血,但还是强忍着,嘴巴始终紧合。匕首进了腹腔后没有止住,而是使劲地往右拉!
腹腔顿时血如涌泉,粉红色的肠子不停地往外溢出,直至……直至匕首被拉至右腰。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听到的,只有刀锋割破皮肉内脏和鲜血受压发出的“吱吱”声。
所有人膛目结舌。
然而这还不是完结。那日兵拔出了匕首,吸一口大气,再把匕首插入下腹,然后再使劲地往上拉……拉……经过刚才横的一刀还未止住,形成了一个十字,这时裤裆上的肠子已是一大堆……
那日兵始终没有张口,表情痛苦异常,并不是常人能装出的表情,毕竟,他压根就不是常人。
终于拉到了接近心脏的位置,那日兵松开了手,双目反白,魂魄像是消散了,但还能使出最后的一分劲儿,把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往侧翻了个身,最后面朝地的倒下。
终于静止了。所有东西都凝住,所有的勇兵都犹如被冰封了一样,只有眼珠子能左右挪动,看看四周的同伴是否和自己一样。
寒。说不出的寒。
恶心吗?不。他们都不是新兵,肠子脑浆见过不少,凌迟不少人也看过。但,就是心寒。心寒不是因为细节,而是那举动。
疯了吗?
是吧……
金德凤当然也心寒,下巴久久未能合上,但让他更心寒的是,疯子,绝不可能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