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姜离脑海中天人交战,脸上神情大变,身旁众人早该察觉才是。可不知是否他身后的姜知年使了甚么障眼法,亭中众人竟对姜离的异状一无所感。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瞧着亭外五步处的墨渊井。
因为就在此时,小葫芦推着水车,终于挪到了井边。
小葫芦相当于一根线头,线头很寻常,平日里没谁会在意。但若是告诉你顺着这根线头,能倒出一只前所未见的神兽麒麟、或者神鸟凤凰甚么的。估计是个人都会兴致勃勃地拽着线头倒起来没完。
朱大少等人,此刻的心情大抵如此。
朱老三埋伏已久,眼见小葫芦终于到了,立刻跨步上抢,赶在小葫芦水车停稳之前,一脚踹在水车侧面。而后不等小葫芦发作,先自抱着脚躺倒在地,口中不干不净地呼痛道:“哎哟,哎哟!小兔崽子,你压了老子的脚。可疼死我喽!”
这等市井无赖诈事寻衅的下作手段没甚么稀奇,稀奇的是小葫芦接下来的反应。
他抬起头,双眼茫然地瞧着朱老三,随后又低头瞧了瞧被踹倒的水车,接着侧过头看向亭中的众人。直到此时,他眼中的焦点才慢慢回复,似乎刚从先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过魂儿来。
没等他把亭中众人分辨清楚,朱老三已经不耐烦的坐在地上骂道:“小兔崽子瞎瞅甚么呐!老子被你撞伤了,没瞧见呢?”
小葫芦闻声回头,又仔细瞧了朱老三一眼,而后似乎稍微仰头想了想。随即双眼上翻,“咕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下。
这情形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朱老三顾不得装假,如同中了箭的兔子般跳将起来,先朝亭中众人喊道:“大家都看着了,俺可还没碰着他呐!”
亭中众人面面相觑,朱大少向莫方问道:“莫管事,这……,这是怎么个说法?”
墙上朱老三踹倒水车之际,莫方早先安排好,守在内侧墙下望风的仆役,已知机抄近路向莫府内宅跑去。
莫方刚刚把目光自墙下那名年轻仆役的背影上转回,便看到了小葫芦极其干脆利索的倒地动作。心里咯噔一下,首先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小王八蛋不学好,偷奸耍滑啊这是!以前还知道挨几下再躺倒,今儿怎么啦,一下都不想挨了?可旁人谁也不傻呀!真让人瞧出破绽来,你倒是身上不疼了,可我这戏还怎么往下唱呢?”
莫方心思电转,脸上已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这孩子今天的样子的确不大对,难道是冲克了神煞,或是犯了甚么隐疾?……”他嘴上说着,心里也琢磨过来,小葫芦以前可从没有过偷奸耍滑的先例,难道真是凑巧,偏赶在这节骨眼上发了病?
他嘴上的话没说完,却见离小葫芦最近的朱老三,突然又抬脚向小葫芦腿上踹去,口中暴喝道:“小兔崽子,你敢装死耍老子!”
原来朱老三先前被小葫芦的意外倒地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下忙着向亭中众人撇清与己无关,可待转回头来仔细一看,却发现倒在地上的小葫芦双眼圆睁,正直勾勾盯着他,显然并非昏迷。
这一下自觉被小孩子戏耍,在主子和众人面前丢了大脸面的朱老三,不禁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便抬脚踩了下去。
没等亭中有人开口阻止,朱老三脚下已传出“嘎嘣”一声,显而易见,这是小葫芦腿骨断裂之音。但接下来的情形,令所有在场之人都惊诧异常。明明双眼大睁,胸口依然微微起伏的小葫芦,竟似对腿骨断裂的剧痛毫无所觉,躺在原地一声不吭、纹丝不动。如此情形反倒把踩人的朱老三吓得蹦起老高,口中大叫道:“这……这他娘是个怪物!要是死了可与俺不相干!”
墙上离北峰亭较近的某些守卫,此时许是察觉有异,纷纷聚拢过来。那身为统领的牛眼巨汉横了莫方一眼,吼了声:“那是七小姐的人。”这句话似乎蕴含着某种所有守卫都能理解的深意,已经聚拢的守卫迅速散开,各归原位,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起来。
亭中众人面面相觑,方脸朱大少小声嘀咕:“瞧这模样的确有些古怪,虽说只是个打水的小子,可若坏了性命终归不好说话。”随后侧头对身旁的姜少爷道:“适才似乎听闻姜贤弟精擅医道,不若请贤弟屈尊给那小厮瞧瞧,看到底是生了甚么毛病?”
姜离姜白石此刻还没完全缓过神来,朱大少的话传入耳中,他只是顺口搭音地“嗯”了一声,并未立即起身。
而向来以处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著称的莫方莫管事,只觉得自家的一颗心正在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根本碰不着底。
小葫芦隐疾发作这没甚么,可那条腿确实是被朱老三踩断的,腿断了居然能一点反应没有,这孩子八成是交代了。死了个打水的小厮,搁到哪儿都算不上大事,可问题是小葫芦可是七小姐的人呐!
依着莫方对七小姐平素行事的了解,有朱老三那一脚,不管小葫芦死没死,朱大少已经死定了。弄不好这四位少爷连同他们带来的人,到最后都得留下。
在霜枫镇,七小姐想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十几个外路人的性命,只要七小姐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