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萱回来了,尔岚却永远地离去了。
苏渐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
但是她是多么倔强啊。
他坐在北望关的城楼上,少见地拎着一壶酒,吹风,偶尔饮一口,露出惬意的红。
因为杀了慕容羽,很多人对苏渐的印象都有所改观;然而,他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理会过军务,只是每日北望,偶尔喝酒,偶尔沉思。
过了不多的日子,京城来了特使。
特使带了陛下的旨意,无非是安抚的话,然后,召苏渐回京。
家里来了信。
苏焕的尸身已经回京,要安葬在城外的烈陵。而苏渐,则要回家。
回家啊。
苏渐手里的信纸在风里颤抖着,犹如蝶翼。
…………
和以往不一样,南萱不再出现在苏渐身边。
她和沈雪朔、柳寒鸦一起,比苏渐先一步,回京。
苏渐是一个人回去的。他没有带随从,没有带护卫,带了四匹马,马鞍里,都是酒。
他一路饮酒,从北门来到了南门,然后,在南门众将官的注视下,喝酒,离开。
来时,是两个人,萧索。
去时,是一个人,寂寞。
他的身影在马背上晃动,酒囊里,都是最烈的酒,辣的很,后劲足,一般的士兵,喝半囊,便足以醉了,然后大梦一场。
苏渐喝着,仿佛喝清水,脸色越来越白,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他看着前方的路,看着那些依稀熟悉的野草、小溪,想着那个熟悉、却已经陌生的脸庞,默然。
他想醉一场,却,好生奇怪,无法醉去。
这一天,他喝得有点多,跑到了一处农田边上,大口大口地吐,吐出了黄水,还有血丝。
他看着那些血丝,想到了很多。慕容羽的血,尔岚的血,还有,那些恨。
“如果不是我会下棋,就不会去学什么破棋道,如果不是学了那什么破棋道,我就不会杀了你哥哥,如果不是你哥哥,你也不会走……可是,你为什么要怪我呢……”
他看着一匹马,那马的眼神很亮,有些同情,有些不解。
他看着马眼里的自己,突然间愤怒无比,高高地举起了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往马头打去!
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
那匹马不解地看着他,然后,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似乎是安慰,似乎是催促。
苏渐咧了咧嘴,没有哭。
…………
一个少年,骑马进了云京。
没有人阻止他,因为早有命令,如果一个酒气冲天的年轻人,骑着马,后面跟着几匹马,而且马鞍鞍囊里,是满满的酒囊,就让他进来。
他是守边第一功臣,靖远侯,奋威将军,苏渐。
苏渐坐在马上,晃晃悠悠地进了云京。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来到了白鹿书院。
他看着那高耸的书院院墙,想着,在那里,某处,尔岚为自己落的泪,然后默然离开。
然后苏渐回家。
他下了马,进入苏府,在苏焕的灵前上了香,沉默地听着苏无殇和苏辰询问,然后有口无心地说了几句,便在两人的注视下,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仍然是墨香四溢。
和苏渐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仍然是有书,有画,有字帖。
仍然是一张空荡荡的床。
仍然,没有尔岚。
苏渐坐在床上,想了一会,然后睡了。
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
苏渐睁着血红的眼睛,在宫中内侍的带领下,去了皇宫。
苏渐没有在议事大殿里看到陛下,他是在那个书房里看到他的。仍然是那个老内侍在侍候,仿佛几个月前的那个暮春,在这里下过的棋。
皇帝陛下,姬无夜,这个国家掌握最大权力的男人,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却好像经过了几十年。
他看起来,很不好。
可是,他却觉得,苏渐比自己更不好。
“苏小子,陪朕下一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是有人说,帝王心术难测,其实,有什么难测?想要揣测帝王心思的,都有着目的。而在这里,在这棋秤前,他不过是一个喜欢下棋的中年人。
苏渐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棋盘的另一边。
“嗯,不知道你在边关,有没有荒于棋道啊?”
陛下落了白子,等待苏渐。
苏渐怔了一怔,拿起了黑子。
他看到黑子,然后想到了那七座山峰,黑色的山峰,他的意术,还有,七星。
想到了,慕容羽的死状,尔岚。
都怪我,为什么要学围棋?为什么要领悟什么破棋道?为什么要……
“陛下,我,已经,再也不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