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雅精灵形容不雅地呛咳着——朋友的背叛没能让他动容,盗贼的酷刑没能让他变色,就连方才的生死关头,他的脸上也只有愤怒与坚毅,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谁知道一瓶大概有寻常分量十倍之多的治疗药水让他的面孔都扭曲了……格瑞纳达人用什么做的治疗药水?用蜥蜴的粪便还是腐烂的柚子,这种……又酸,又苦,又涩,又泛着令人作呕的臭味的东西究竟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借助地精腋窝的温度酿造的吗?而且与其他治疗药水不同,这种药水竟然如同泥浆一样黏稠,就像是某种呕吐物,他之所以“一口”就吞了下去,根本就是因为他没办法把它分成很多口。
但事实上,这种药水的作用好极了,几乎就在他喝下药水的同时,狰狞血腥的伤口就不再流血,异界的灵魂拿出一个黑曜石的瓶子,将里面清澈冰冷的水倒在了上面,那些伤口的痊愈速度更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的飞快。可以说,只是眨眼之间,他的手臂上就只留下了厚重的瘢痕,之后瘢痕脱落,露出比周围的皮肤更鲜艳的新生皮肤,它还有点脆弱,就和皮肤里的经络与肌肉那样,但已经不会妨碍到精灵的行动了,而且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力气也已经恢复了,他的视力重新变得清晰,之前因为失血而麻木冰冷的手指也重新得回了敏锐的触感。
他低下头,试探着动了动手指,他的一对大拇指需要他回到翡翠林岛后请求牧师向精灵的父亲生命之神祈祷才能再一次地生长出来。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途中,他和露西厄仍然会处于一个危机重重的境地,但精灵的天性中没有贪得无厌,他对这个拯救了自己与露西厄的……孩子仍然抱着由衷的感激之情,与此同时,另一种情绪从他的灵魂深处升起,他知道那是羞愧,在一百多年前,他曾经无情地拒绝了这个孩子,他不愿意对杀死了自己挚友的龙裔之子抱有善意,即便他也有着她的一半血脉,在那个黑发的半精灵需要他们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但在他们需要这个黑发的半精灵的时候,他没有等待他们如同当初的他那样祈求嘶喊就伸出了援手。
——这个精灵认识你吗?
——是认识“我们”的身体,巫妖不无厌倦地说,该被诅咒一百万次的无底深渊,他压根儿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嗯,这个埃雅精灵,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因为这个精灵牵系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啊,倒不是说这个精灵残酷地折磨与羞辱过他,只是后者总是会让他连带着回忆起那段卑微弱小,就连自己也无法保护的岁月。要知道,那段经过处理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淡薄了,但一看到这家伙,它就像是一段被上了色的老电影胶带(当然,这是他从同居者的记忆中看到的)就陡然变得鲜明起来。
那时候他还没能显露出天赋,新王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儿子,而格瑞第的视线也还未落到他的身上,他的衣服与毯子被拿走,食物也在逐日变得恶劣与稀少,他在那座宫殿里,就像是一只老鼠或是一堆杂草那样顽强地活着,他听到过那些侍从与侍女提起过他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也知道他的黑发正是来自于他的母亲,一个埃雅精灵,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知道,埃雅精灵虽然被格瑞纳达的龙裔蔑视与憎恨,但他们确实要比凡人和其他种族更强大,强大到红龙将他们视为敌人。正因为如此,当他在格瑞纳达这里得不到任何善意的回应时,他开始将自己的情感转移到他从未谋面的另一个血亲那里——也许他们会愿意接受他?既然他有着他们的发色,瞳仁的形状,在他的幻想里,他的情形不会变的更坏,只要能够离开这座精致的监牢,他愿意做无论什么事情,反正他很愿意成为巨龙与龙裔的敌人。
有趣的是,就在他苦苦祈祷的时候,他母亲的故人果然出现了,他是来取回他母亲的遗物的,也许是一枚胸针,也有可能是一只戒指,反正是样重要的小玩意儿,当幼小的半精灵看到那些人——有着尖长的耳朵,黑如深夜的长发,白皙如同月光的肤色,以及如同深海般的碧色眼睛时,他没有片刻犹疑就冲了出去,随便怎么样吧,他那时甚至没有想到过他们会把他当做敌人一刀斩断……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巫妖想,那个时候,他确实听到了那个埃雅精灵喊出了他母亲的名字——这也是他从侍从那里听到的,是啊,不但是发色,他的面容也与他的母亲更相似,而不是他的父亲——格瑞纳达的新王有着一张偏向于女性化的阴柔而艳丽的面孔,但克瑞玛尔的面孔……虽然不能说如伯德温那样粗硬,但确实有着精灵们特有的鲜明轮廓,更不用说他那双如同鹰隼振翅一般扬起的双眉与在没有拉紧时线条柔和的嘴唇。
他抓住了那个精灵,也被他抓住,月光明亮,克瑞玛尔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过诸多情感——从惊愕,到明瞭,又从明瞭转为憎恨,憎恨化作悲哀,悲哀消失之后是怜悯,而取代了怜悯的是冰冷而残忍的拒绝。年幼的,大概只有这位精灵如今随身携带的累赘三分之一高度的半精灵被坚决地推开,巫妖听到他的同伴在询问,那句精灵语那时的他虽然无法听懂,但他能够把它完完全全地记下来。
那个精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