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学校里就热闹起来了,也不正经上课了。然后我是红小兵了。当我戴上红袖目标那一刻,那个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又因为老师的关照和全体红小兵的选举,我又当上了班里红小兵的头,同学们又都开始围着我转了。
可是就在我十二分得意的时候,一个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早晨来到学校,同学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也没有人跟我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了,还有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像是怕我听见,又像是想让我听不见,一个说,他爸挖社会主义墙角,她还装积极呐。另一个小声问,他爸咋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你还不知道呀?!他爸把好多公家的东西都拿到家里去了——大米呀,白面呀,还有钱呐。
噢……
现在正挨整呐!
她们的说话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一进到我的耳朵里也像五雷轰顶一样。
还没有到上课时间,我索性离开座位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我跟老师说家里有事要请一天假。
(2)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家的,脑袋已经成了浆糊。
当我来到家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几个人来到我们的家里,领头的是个公安,另外几个穿的都是便装。他们先到我妈妈的单位,然又到我家。
那位公安说:邹会计都承认了,快些把他拿回来的粮票什么的都交出来吧。
妈妈用疑惑的眼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公安说:既然不想交,我们就只好自己动手翻了。
随即他示意那几个人动手……
他们把我们的家翻个底朝天,连被子面、枕头都拆开了也什么都没有翻着。临走的时候,有一个人还气急败坏地说:
这事可不算完啊。
后来在学校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就失宠了。
我的班主任老师和校长都停职了工作,究竟为什么当时我也弄不清楚。但是我的妹妹却有几分幸灾乐祸。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她也好是嫉妒我的——嫉妒是她的天性。
有一天傍晚时分,继父突然很沮丧地回到家里,话也不说,饭也不吃,进屋就无精打采地上炕躺下了,鞋都没有脱。
正在忙着的妈妈跟我说,喊你爸吃饭。
我知道他是被冤枉了,此时的心情肯定是特糟糕。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小声试探着叫他吃饭,又脱了他的皮鞋。
我说,饭都端上来了。
他翻了一下身,并没有吱声。
妈妈进屋气愤地说,天大的事也得吃饭啊,何况天还没有塌下来呐。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他们也来过了。等哪天我到你单位好好骂骂那些王八犊子,大不了咱就不干了。
(3)
半个月以后,继父真的就被给予开除公职处分。理由是:擅自离职十五天。
秘书问,那档案怎么填写?
工程队长说,就填“怀疑贪污”吧。
这些都是继父平反昭雪后才知道的。
当时妈妈真的去了继父的单位,骂了那些整他的人。他们拿妈妈没有办法。她是负过朝的转业军人,又没有犯什么法。只不过是痛骂了他们解解气而已。
继父挨整的原因很明确:就是性格太梗直,工作太认真了,他担任干部食堂管理员,就不能不得罪人了。有一次,工地上的大队长到食堂想弄点肉和面,他没答应。他说公家的东西怎能往家拿那。还有一次,半夜的时候队长和几位玩牌有点饿了,就让人找食堂的大师傅给做点吃的。因为继父和师傅在一个宿舍住,师傅还没说啥呐,他就先开口了:都半夜了,你们真开得了口。这件事虽然当时没有起啥风波,可是却悄悄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运动一来,首当其冲地他们就把毛头指向了继父,所以他天天反省,天天晚上被审讯。
公安员严厉地说,你要老实交待,到底贪污了多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继父嘲笑地说,我贪污了不少东西――大米白面一火车,钱和粮票一麻袋。
公安说,行啊,你真有一套啊。那你说,粮食哪去了?钱又放在哪了?
继父说,粮食都卖了,钱和粮票都放在家的被里面了。
所以他们就去了我们家搜查,就出现了先前说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