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舞台
六、人生舞台
下班后,赵洁独自一人盘腿坐在舞台的地板上。
她不晓得地板是啥材质的,但她每天用脚用身体能感触到地板的坚韧而富有弹性,它和她是那样亲近。她用手抚摸着那不涩不滑的地板,用手指敲敲,地板发出均匀的回声,荡漾在大厅里。她熟悉舞台的每一寸台面,她太爱这个舞台,她一刻也不想离开这个舞台。她目光离开地板慢慢向上看,那桁梁上的一排排舞台灯如今静悄悄的,它们也休息了。那曾经随着她身体移动的追光灯,似乎在眨着眼睛问她,你舍得离开这个舞台吗?你舍得离开我们吗?
有多少次她在练功之后,脚肿得连鞋都脱不下来,就是为了能登上这个舞台,她咬着牙又坚持下来。有时演出结束,她从舞台上下去后,累得来人都站不稳,为了再上这个舞台,她也咬着坚持下来。看着那绛红色的大幕,她喜欢大幕徐徐拉开,灯光聚集在她身上那种感觉。那一瞬间,她思想中的紧张、焦急全没有了,她全身的细胞都激活,都在跃跃欲试。她在想这个大幕一直对她敞开着,如今会因为她的决定而对她关上吗?
赵洁是一个秀外慧中的人,虽然考虑问题未必周全,但对人对事都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不是轻易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她出身在一个条件较好的家庭,从小喜欢跳舞。7岁正式学习舞蹈,前后学了10年,17岁正式登台演出。熬了四五年,从群舞、领舞到独舞,一步一步走过来,像大史说的那样,个中人方知个中味。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可以不辜负平生所学、所苦、所盼,而这个时候张二胡又闯进自己生活。认识张二胡快两年了,她觉得张二胡是自己要找的那种人。事业、爱情摆在面前了,走哪条路?舞台、恋人都来了,选择哪个?
这种困境使她思绪回到多年前,在学校时老师跟她们讲的故事。那是英国电影《红菱艳》里的,女舞蹈演员把跳舞当作自己的生命,在舞台上不停地旋转,就在这时,爱情来了。终于,她为了爱情放弃了跳舞,但心中始终割舍不下那昔日的舞台,又离开爱人重返舞台。当她再度离开舞台去追寻爱人时,被迎面奔来的车闯死。天不遂人愿,如此结局,如此凄美。年青姑娘们听得如痴如醉,个个泪流满面。
想着女主角的命运,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赵洁不禁泪流满面。她不去擦拭,任泪水滴在地板上,想不到这种难题,如今也摆在自己面前。赵洁清楚自己虽然不是那种天才型的舞蹈演员,不可能在更大的舞台上辉煌,但小舞台也是舞台,小辉煌也是辉煌,一旦有机会能一展身手时,她不会放弃。这个几百平米的舞台,承载了她梦想的大世界。这个舞台让她脱颖而出,体现了她全部的自信、荣光。如果让她在张二胡和舞台中选择的话,她宁愿放弃张二胡也不会放弃舞台。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有人在这种选择前附加了法码,天平已经明显地倾向了另一边。如果她还想在舞台上辉煌的话,她必须嫁给一个老头。这已经突破了她赵洁做人的底线,赵洁记得父亲告诫过她:做人要少做违心的事。舞台是自己的唯一,但并不是自己的全部,所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宁愿不演,也不去跟那个老头。
赵洁晓得书记说得对,区区一个地方上的剧团,你就是再出名,也只是在一个小舞台上。但如果通过嫁一个老头当靠山,达到更高更大一个舞台的成功,仅仅是为这一点,那就如同赌博。既是赌博,就不会只赢不输,到了省剧团一级的舞台上,你有靠山,比你有靠山的人更多。不等你成功,倒先把自己输掉了。对自身的条件,她也有自知之明,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冷门。全国只有北京和上海才有专门的芭蕾舞学校和演出团体,国内都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当下是赶上全国普及包括《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在内的革命样板戏,给赵洁这类舞蹈演员带来不大不小的机会。那年为了演好样板戏,全国组织省市一级的剧团到中央芭蕾舞团去观摩学习,赵洁也去了。那里集中了全国一流的演员,那种差距让她震惊,明白不是短期能撵上的,甚至是一辈子都撵不上的。
赵洁从地板上站起来,环视着这个她熟悉的舞台,这里凝聚了她数不清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赵洁明白自己在地区这个小圈圈里还算拔尖,还能跳跳。真要到了更大的舞台上,在强手如林的圈子里,无论是资质还是技能,自己也就算一个中等偏上的水平,等待自己的也许就是冷板凳,或者淹没在众多的舞蹈演员中。
她在舞台上随意地踱步。她在想书记说的另一层意思也是有道理的,一个女舞蹈演员的舞台寿命是很短暂的。她在中芭学习时还听说,像白淑湘这样优秀的演员都因政治原因不能上舞台。一个跳舞的要是多耽误几年不上舞台,也就基本上等于是毁了。如此杰出的演员尚且不能呆在舞台上,何况自己这样水平的人,靠一个老头就能在舞台上一直走下去?退一万步讲,真要能走下去,那首先是我出卖了自己,做了违心的事,没法跟自己一个交待。
大厅里暗下来了,舞台和观众席都一片模糊。她想跟张二胡好下去,前景也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