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缘分
一、张二胡
张二胡,年底才到工地来的。三十出头,瘦高,长得清秀斯文,大家都很尊重他。工地上还有几个老知识分子,像老殷老昆他们,生活和岁月的磨砺,让他们跟荒滩上的鹅卵石一样,早没有了棱角,而且跟周围的鹅卵石一样,看不出区别来了。张二胡跟他们不一样,举止、说话都能感到还不像鹅卵石。
不过张二胡刚到工地时,很出了一些洋相,被大家当作笑料。他以前没有干过挑担的活路,挑担子时,他不会像大家一样,前面那只手挽住扁担,后面那只手拽着绳子。而是两只手都扶住前面的绳子,走起来,左右乱晃,控制不住重心,在河坎壁上乱撞,看得旁人提心吊胆。担子里的沙石都是根据自己气力装多装少,他装的重量前后不一样,一上肩就翘起一头,走时为了不绊脚,就用两只手拼命按住前头。有时脚下一绊,就摔一跟斗,幸好是沙地。这帮搬运工开头几天也笑话张二胡,很快就过去了,晓得他的情况后,多是善意地提醒他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只有那些给泥水匠打杂的小工,都是一帮大婶大娘,喜欢把张二胡作为摆龙门阵的对象。
在工地见到张二胡,李轼没有太多的意外。因为张二胡的事他已经听说了,但以为张二胡会找一个合适点的事干。李轼和张二胡在老万家见过,是熟人。一看张二胡那个狼狈样,就晓得张二胡之前是真没干过这种活路。他告诉张二胡一些工地上的常识和经验,对张二胡说:
“张二胡,这活路比起拉二胡简单多了,一点不用动脑筋,就是原始劳动。就一个字‘累’,你少挑点就不累了。慢慢来,你也不用管别人的说三道四,时间一长自然就习惯。”
张二胡刚一开始上船,根本不敢走跳板。看着那上下晃悠的跳板脑壳就发晕,就迈不开步子。李轼像当初老黄牛帮自己一样帮他,主要是鼓励他。李轼让他先空手走跳板,觉得差不多了,再挑着空担子走跳板,适应了,再挑担子走跳板。过不多久,张二胡就适应了这种原始劳动。
张二胡适应工地劳动后,却并不像李轼当初那样出气力干。他在工地干活路,跟混日子似的。像丢包一类的重活路,像挑石灰这样的脏活路,他是从不参加的。天气不好时,他也不来。一个月下来,能挣个十多二十块钱就不错了。单个干时,他往往干半天就收工。人家问他:“张二胡,干嘛这样早就收工?”
他头一扬,用手轻轻把长发往后一捋,淡淡一笑说:“我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拖家带口,有口稀饭吃就够了,犯不着累坏我这瘦身板。”
那神情,很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气度。
宗陵听到张二胡这轻轻松松的话很感慨:“真是花有百样红,人与人不同哇。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张二胡把工作耍落了,照样不着急找吃找穿。跟老子肯定还是有家底哇。要是换了老黄牛,两天没活路干,心头就像猫儿抓了一样——痒得慌哇。”
张二胡的话也让李轼颇有感触。原来读书时,每到寒暑假就参加挑沙石之类的勤工俭学。那是挣点学费钱或说是为贴补家用敲点边鼓,不是挣的饭钱,没有生存压力,也像今日的张二胡一样,干多干少无所谓。今非昔比,现在是想找一个临时的活路都难,过去总说夹缝中求生存,如今的李轼多少有点体会了。不过,他理解张二胡的行为,无非就是借房子躲雨,早晚会有出头之日。他对宗陵说:
“张二胡跟你真是不同的人,你不要用你的眼光来看别人。他又不挡你财路,各干各的嘛。”
别看王有才在工地上哪个都不服,却特别佩服张二胡这股潇洒劲。他说张二胡对他的脾气,人虽然落难,神气却还是那样洒脱。王有才说:
“老子要是不抽烟不喝酒的话,也只干半天就收工。你看人家张二胡活得多滋润。”
宗陵笑话他:“你王有才不抽烟不喝酒,那就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哇。”
张二胡原来是地区剧团拉二胡的,因为二胡拉得好,人称“张二胡”,本名倒少有人叫。他刚来工地时,大家听李轼说他是剧团搞乐器的老师,就都叫他张老师。他一听,不慌不忙地说:
“慢点,慢点。各位,别管我叫老师,叫老师就生分了。我就是一个拉二胡的,拉得还算马马虎虎,剧团的人都叫我张二胡。你们也叫我张二胡吧,这样听着顺耳。再说,在这工地上挑担子,我还得叫各位是老师。”
大家一听,都笑了。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在工地上大家开口闭口都叫他张二胡,只有老黄牛仍叫他张老师。张二胡刚开始还劝老黄牛,后来一看老黄牛执意这样叫,就随他去,爱叫啥叫啥,各得其便。只要是叫他,不管是叫张二胡,还是叫张老师,他都答应,和大家相处得不错。
李轼和张二胡原是熟人,还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加上有些相同的兴趣爱好,在工地上俩人还说得来。张二胡的事他也晓得一些。
张二胡落难到这一行,主要是为了他女朋友的事。